在書房里，黎院長為顧陌能參加秋闈而高興無比，兩人相談甚歡。
聊了一會兒之后，黎院長見顧陌眼神游移不定，且他也了解顧陌的性子，便沒有多問而是結束了對話。
“真是難得。”黎院長忽嘆道。
“什么？”
“沉靜如水，終起微瀾。”黎院長笑道，朝他擺了擺手，“去吧。”
顧陌心領神會，便躬身作揖，而后退了出去，輕輕合上房門。
此時黎婭和初靈也正從屋子里出來，看到了顧陌便走了過去。
“顧大哥要走了嗎？”黎婭道。
“嗯。”顧陌點點頭，看向初靈。
初靈并未察覺顧陌的眼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怎么了？”顧陌走近一步，問道。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而眼里卻是擔憂。
不知為何，就在顧陌與黎院長聊天的時候忽然就想到了初靈，讓他心緒難寧。
初靈抬眼看著他，眼中一片迷茫，呆呆地道：“阿陌。”
顧陌抬手輕輕覆上她的額頭，凝眉道：“病了？”
“你才病了。”初靈回過神來，生氣地推開他的手。
顧陌不以為意，繼續(xù)道：“沒事了？”
初靈噘嘴搖頭道：“沒事。”
“既無他事，便回去罷。”顧陌說完，便朝黎婭微微頷首，而后起步離開。
初靈猶豫地看了一眼顧陌，沒有立刻跟上去，卻是黎婭走過來，朝她笑笑，初靈這才點點頭跟上顧陌。她明白黎婭是想鼓勵她，讓她坦白，可哪兒有那么容易呢？
“你……”顧陌忽然停了下來，低首輕輕嘆了口氣，方要開口，忽然感覺被撞了一下。
原來是初靈一路沉思，并沒有留意顧陌停了下來，直到撞到了他的后背這才反應過來。
“呀。”初靈叫了一聲，往后退了兩步，摸著額頭埋怨道，“你怎么停下來了？”
顧陌嘴角上揚，輕輕地笑了一下。
“走吧。”初靈懊惱地揉著額頭，繼續(xù)往前走。她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來，不說話也不轉身。
顧陌見狀，嘴角的笑容逐漸消失，也立在那里，看著初靈的背影。
風起云涌，驕陽乍現，越過山嵐，照耀大地。
這一刻，顧陌心頭忽然涌上不安。他立刻疾步走過去，走到初靈身邊。
“阿陌……”初靈望著遠方的山，剛開口便被顧陌打斷。
“回家吧。”顧陌道。
他站在初靈的身側，為她遮擋了熾烈的光。
“回家？”初靈偏頭看著顧陌，又收回目光，垂眼幽幽道，“確實該回家了。”
顧陌“嗯”了一聲，繼續(xù)往前走。他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因為初靈并沒有跟上來。
風依舊，云依舊。
“阿陌……”初靈喚道，“我有事要和你說。”
顧陌蹙眉，心頭一緊，愈發(fā)不安。
“有什么事回去再說吧。”
初靈看著他的背影道。：“我確是要回去了。”
到底還是說了出來。
顧陌怔住，忽然覺得心上有東西落了下來，有點輕松；同時也有東西砸在心頭，很疼。
“要離開嗎？”顧陌平靜地道。
初靈凝視著他，本以為他會有所悲傷，卻不過是自己多想。她暗自苦笑，道：“是。”
“祖母知道嗎？”
“知道。”
顧陌頓了頓，又問：“何時走？”
“明日。”
風有些急，顧陌抬頭看了看天，陰云很快遮住了烈日。
“這么快嗎？”他低聲呢喃。
“你說什么？”初靈問。
“沒什么，”顧陌起步，“走吧。”
初靈也看了看天，苦笑了一下，然后追上顧陌。
“怎么不問我為什么要走？”
“你若想說自然會說。”顧陌道。
初靈笑了笑，說道：“你沒有其他想說的嗎？”
顧陌忽然停住，低頭看著她，道：“你曾說會實現我一個愿望……”
“我自是沒有忘。”初靈搶道。
“那便好。”顧陌移開視線，繼續(xù)向前。
初靈癟癟嘴，在后慢慢走著。曾經信誓旦旦，說不實現便不會離開，可如今……
她自是不想失信于顧陌的。
正在這時，山間忽有鐘聲回蕩。初靈猛然駐足，凝神細聽，恍然想起什么，露出一點笑容。
顧陌發(fā)覺了什么，也停下轉身，見初靈正快步走向自己，臉上還掛著笑意，心中不免也開始歡起來。
“阿陌，這個給你。”初靈在他面前停下，朝他伸出手。
顧陌低眼一看，見初靈掌心有一銅鈴。紅線穿過銅鈴編織成繩，兩頭可系在一起，戴于手腕，或是系于腰間。
“給我？”顧陌不解地拿過銅鈴，并且搖了搖，并未發(fā)出聲音。
初靈點點頭，解釋道：“這銅鈴你留在身邊，待你有想完成的事，就用它呼喚我，我就會找到你。”
顧陌聞言又搖一下銅鈴，仍然不響疑惑道：“你確定能響？”
“自然，”初靈微笑道，“我怎會欺你？只有真心，才能喚醒它。”
“真心？”顧陌喃喃道，將銅鈴收起。
初靈見狀笑笑：“走吧。”說罷，兩人對視一眼，便齊肩走著。
顧陌不知道的是，那銅鈴不僅能呼喚初靈，還是護身符。
一想到以后還能見到顧陌，此時的分離并不是永別，初靈所有的憂慮便散去，笑容去往昔般燦爛。
而顧陌卻開心不起來，雖然他的臉上仍然沉靜。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如今又要突然離開，有什么不一樣嗎？為什么會難受呢？她還是那個神秘又單純，傻笑的樣子又有點可愛，甚至還有點倔強的人。
倔強？顧陌笑了笑，自己又何嘗不是固執(zhí)。
總之，還會再見的。
兩人一路無言，回到顧家時，大雨終于落下來。
入夜，雨仍未停。
幾人用過晚飯之后，便各自回了房間。安靜，霖霖雨聲。
“這雨怕是要下很久。”顧婆婆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淡淡道。
初靈聞言，收回視線，看向顧婆婆道：“我該走了。”
“好。”顧婆婆頭也不抬。
初靈笑笑走出屋外，最后看了一眼刺繡的顧婆婆便關上門離開。
顧婆婆見門關上，這才抬起頭看過去，嘴里喃喃道：“別怪我，孩子。”
雨夜深沉，房間內的燈也都熄滅了。
初靈看著顧陌屋中的燈滅了，不覺垂下眼簾，心里涌起一陣悲傷。
風夾著雨吹到初靈的臉上，帶著冰涼。
“小靈。”
身后傳來初清的聲音。
“走吧。”初靈望著夜色，幽幽道。
雨融在夜色中，顯得夜色更加靜謐。耳畔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音，原是雨打葉。
顧陌睜開眼，起身緩緩走到門口，開門，涼風盈袖。
天陰，風蕭蕭，雨飄搖。他抬眼望天，沉思片刻以后便去推開了初靈的房間。
空無一人。屋內整潔干凈，好像住在這里的人只是外出還會回來一般。
他又不自覺的摸了摸腰間的銅鈴。
“陌兒，你醒了。”
顧陌剛從初靈房間出來，便聽到祖母的聲音。“祖母。”他恭敬地喚了一聲，走過去。
“祖母怎么不多睡會兒？”顧陌道。
“睡不著。”顧婆婆笑了下。
顧陌將她扶到一旁，進了廚房，只聽得顧婆婆說道：“從前不覺家里冷清，如今還是我們祖孫倆，怎么忽然這房子大了許多……”
兩人之間隔著簾子，彼此看不清表情。顧陌微微沉吟，淡淡道：“沒什么，都會習慣的。”
是啊，這世間上的一切都是源于習慣罷了。習慣擁有，習慣失去，真的沒有什么的。兩人如同以往一樣生活，雖然也會喊出初靈的名字，但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
明明才過去了三日，卻仿佛過了很久。顧婆婆仍在刺繡，約莫是一件衣裳，而顧陌則再看書。雨斷斷續(xù)續(xù)地下著，終于有要停的意思。
許是這三日在家里待得無聊，又說是察覺顧陌的心不在焉，顧婆婆說趁著雨停要出去走走。兩人來到鎮(zhèn)子上，聽說連日的大雨已經讓多處地方發(fā)生了水災，而白水鎮(zhèn)的河流水位也猛漲，淹了不少田地。街上的人到處都在討論這件事，既感嘆不幸，又感嘆萬幸。
兩人好奇，去到河邊，果然河水渾黃，已是退勢，說過之處，皆是泥沙與朽木枝。還有人在田間清除雜物，心疼著。
顧婆婆安慰了幾句，便拉著顧陌離開，往回走。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又聽得有人議論，說是這次的水災讓隔壁的鎮(zhèn)上損失慘重，還有人員傷亡。
“聽說啊，死得是個小姑娘，剛好趕回去就遇上了水災，真是命薄啊……”
顧陌聽到這里，心驚了一下，但顧婆婆并沒有停留之意，所以他也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回到家后，顧陌心中實在不安，借口出門去詢問，才知那人并不是初靈。雖為那姑娘感到難過，卻還是有些慶幸。
顧婆婆一直在家里等他，似乎也是在等初靈的消息，可看顧陌的神情，便放下心來。
誰料，顧陌卻走到她身邊，緩緩蹲下來，把頭靠在她的腿上，低聲道：“祖母，我想帶她回家。”他說得很輕，語氣悲傷。
顧婆婆輕撫著他的發(fā)，沉吟不語。不一會兒，她的眼中便噙滿了淚，露出似苦的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