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口偷溜進來的晨光想要媲美屋內的昏黃,誰知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它只能縮在門口偷窺著屋子里的一切。
余采依舊坐在角落里,她不愿意換地方,更不愿意轉換姿勢,她害怕這是一場快要醒來的美夢。她低頭看著懷中的方木木那張因為大哭而通紅的小臉,她輕輕哼唱著不知名的歌謠,聲音輕到怕打擾了方木木的哭聲。
余采眉眼之間的笑意難掩,那笑意被光芒包裹著,像閃耀著的無數顆星辰,在角落里的她將歡樂的群星一一點數,又一一送別,她想用空空的眸子裝余生的那一抹驕陽。
余采偶爾的余光里也想要尋一尋方建,她覺得自己應該感謝他,若不是他如此這般的鬧,或許她的木木就不會哭,或許她的木木就真的走了。但方建已經離開了,在側屋狹小的空間里根本看不到他半點兒影子。
余采在想,方建在聽到方木木的哭聲時到底是怎么樣的心情,是簡單的怨恨,還是在復雜里有那么一絲慶幸?
白晝侵吞世界,門口的晨光已經大膽的闖進了屋里,方木木的哭聲止住了,主屋的門被重重的關上了,方建的腳步聲在余采的耳畔慢慢靠近,又漸漸走遠,隔絕外人的大門被打開,又被關上。
周遭一切的響動讓余采更加清楚的確認,這一切都不是夢,是真的。
余采終于敢活動身體了,許是久坐,她的身體到處都有電流麻溜溜劃過身體的感覺,但手臂聚得到力氣,她輕輕的把方木木放回炕上。腿腳還使得出勁兒,她沒有做一刻停留的快速的走出屋子。
夏日的陽光,哪怕只是黎明還在,它便已經迫不及待的升到三桿之上了。天邊的朝霞與夜的殘跡爭奪天地,只有那僅剩的月牙微笑著,揮手向今日說著告別。
余采像只歡脫早起的蜂兒,燒水,做飯,從身體里跑出來的汗珠子是她此刻幸福的象征。
余采先將做好的拌湯端到側屋,看著依舊熟睡的方木木,她原本不想叫醒方木木,但一想到方木木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她便用手指逗醒了方木木,一口一口的喂方木木吃完拌湯。
方木木的眼神依舊迷離,距離睡過去或許就差一秒。余采立馬放下碗,出去端了盆熱水回來,沒有給方木木睡過去的機會。
光溜溜的方木木泡在盆里,小小身體上,紅疹子依舊清晰可見。雖然方木木今日逃過了一劫,但她身上的紅疹子只要在一日,她就可能被死神拖著一日。
余采快速的為方木木清洗著身體,在熱水漸漸冷卻的時候,她把方木木從盆里撈了出來,被子的溫暖并沒有留住方木木的睡意。此刻,方木木那一雙黑豆子般的眼睛正炯炯有神的盯著余采看。
余采見了開心壞了,在給方木木穿衣服的間隙,時不時用鼻子蹭蹭方木木的小臉蛋。
余采根本就沒有太多的心思去收拾家務,她為方木木穿好衣服之后,就抱著方木木出門了。
酷暑難耐,哪怕它被季節拖著只剩下了尾巴,卻也不甘失去往日的風采,耀武揚威的炙烤著大地,逼得那些愛看熱鬧、愛聊八卦的人連樹蔭下小聚都舍棄了,乖乖的躲在自己家中不敢出門。
余采懷中的方木木嘴里正咿咿呀呀的說著只有自己采能聽懂的話,余采邁開了步伐向著娘家走去,她想帶著還活著的方木木去見見她的父親,最主要是讓父親帶著她和方木木去見見那位大夫,讓那位大夫再給看看。
余采看著眼前的木門一如既往的緊閉著,樣子簡直與前些日子她來到這里見到的一模一樣,心中多少會覺得有些可笑,畢竟那個時候的她已經絕望的做好了再也不踏進這里半步的打算,沒成想現實卻如此快的讓她明白生的真相:不死,就得永無休止的糾纏。
余采這樣的想法轉瞬即逝,她并不愿過多的去在意已經過去的事情,畢竟她曾經希望方木木活著的期待變成了現實。
余采騰出一只手去敲門,‘咚咚咚’的敲門聲里多少會帶著她的怯。
在這樣的暴曬之下,眼前這個熟悉的院子沒有絲毫的回應。余采低頭看了眼自己懷中的方木木,方木木的小臉因為熱而變得紅撲撲的,讓她心中的僅剩的那點兒怯瞬間消散。于是,她再次舉起手敲響了門。
余采聽見這扇門的背后有另一扇門被打開,她隱約聽見了母親低聲抱怨的聲音,她更聽見了母親死要面子不得不來開門的腳步聲。
“來了。”余采母親在快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對著大門喊了一聲。
不大的院落,從里屋到大門口才幾步路的距離,余采媽媽剛走到大門口便已經氣喘吁吁了。門外的人只顧著敲門,卻不曾自報家門,她還以為是誰呢。當她打開門看到余采那一刻,她原本還維持在臉上的面子一下子就撕破了,露出了不耐煩。
“你又來干什么?”
“媽,我來看我爸。”余采說著話就邁開了腳準備進門。
余采母親眼疾手快的擋在了余采面前,她看著余采懷里抱著孩子,不由自主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你把這祖宗抱來做什么?你還嫌死的人不夠多,要拉上我和你爸是嗎?”正說著,余采母親用手捂住了口鼻,仿佛害怕就這樣近距離的說話,方木木都會讓她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癥。
余采聽到母親的話,極力想要反駁,“媽,我的孩子好了,她能哭能吃的,真的好了。”余采的腳步再次往門里走了兩步,她想讓母親多看兩眼現在的方木木,她想讓母親知道她的孩子真的好了。
“你...你站住!”余采母親厲聲說道,她可不想靠近那孩子,她比誰都清楚那病的厲害。
余采并沒有停止向里走的腳步,“媽,我說的是真的,我的孩子好了,所以,我帶她來看看爸。”
余采母親見無法阻止余采,看了看四周也沒有什么能快速拿起來驅趕余采的東西,她只能一邊看著余采,一邊后退著。
“晦氣!真的是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么孽了,才會這么倒霉晦氣!”余采母親頭也不回的往屋子里奔,她可不敢大聲喊自己的丈夫,她只能用自己的碎碎念引起丈夫的注意力。
余采看著母親走進了屋子里,她也加快了步伐緊跟著,門就在眼前,她快要走進時,她的父親卻出現在了門口。
余采父親帶著前幾日的口罩,那口罩與之前相比,更皺了,想必是已經洗過好多次了。
“你怎么帶著孩子到處亂跑?”口罩未能遮住余采父親的威嚴。
余采在自己的父親面前還是感覺到了害怕,畢竟從小到大,父親給她留下的印象都是冷漠而又嚴厲。
“這孩子好了。”余采說的很輕,就連表情都在偷窺著,想著要如何才能掩蓋自己長久以來習慣了的害怕。
“哦。”
余采父親只說了這一個字,整個人冷漠到讓余采懷疑前幾日帶著大夫去她家的到底是不是眼前這個人。
面對父親如此簡短的回答,余采滿心的歡喜突然不知道要怎么接話了,她也是在這一刻意識到,或許她的喜悅只是屬于她的,于世人而言都是冷眼旁觀的身外事,哪怕再親近的人。
“還有事嗎?”余采父親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余采,畢竟那高掛的烈日一點兒也不讓人覺得舒服。
余采低下了頭,在要說和不要說之間糾結,懷抱之內的小人兒最終還是讓她決定說出來。
“我想再請那個大夫給瞧一瞧。”余采的頭比剛剛低得更低了,她的聲音很小,小到熱浪吹過的風都在嘲笑她。
“嘟嘟囔囔的,說了個啥?”余采父親原本平淡無奇的語調里終于有了一絲情感,雖然這情感帶著一絲抱怨的憤怒。
余采只能再說一遍,這一次的聲音比之剛剛稍微大了些,“我想讓那個大夫再給這個孩子看看。”
余采父親的沉默讓余采原本鼓足的勇氣在一點兒一點兒的耗盡,她生了根的腳與想要逃離的思想開始相互撕扯的毆打。
余采父親進屋了,待到余采察覺到抬頭時,她的眼前只有那扇她剛剛一心想要踏進去的門,此刻它卻像個惡棍一樣挑釁的與她對視。
方木木的咿呀聲打斷了余采的思緒,她低頭看著方木木,有那么一刻她覺得有些對不起方木木,是她把方木木帶來這個世界上,卻沒有辦法給足方木木所需的。
方木木的嘴角微微揚起,小臉蛋上的笑意消除了余采心中的陰霾。余采長長的呼了口氣,額頭上冒出了憋了很久的細汗,余采想,如果沒有辦法,就這么糊涂的活吧,實在不行就讓方建再鬧一鬧。
在余采轉身準備離開之際,余采聽到了身后有腳步聲,她回頭看見的是自己的父親,他沒有看她一眼,從她的身邊走過。
余采的母親從屋里鉆了出來,嘴里嘟囔著,想要跟上丈夫的步伐,最終還是選擇放棄了。
余采母親看著眼前的女兒,一臉兇相的罵道,“真是晦氣祖宗生了晦氣后代,晦氣了一輩子!”說完,她甩著門簾進屋子里去了。
“你打算在那兒杵多久?”
余采聽到了父親威嚴的聲音,她轉身看向父親時,父親已經再次邁開了腳步,余采想都沒有想就跟上了父親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