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個體是孤獨的,總會有一個人惦記著你,在過去,在現在,也在未來。
袁承樂小心翼翼的竄出大門之后,便邁開了自己的小腿瘋狂的向著離知山的方向狂奔,他知道,方木木一定在那里,她一定是經歷什么才會一聲不說去那里。
袁承樂和方木木秘密基地的洞口依舊被橫七豎八密密麻麻的樹枝擋著,這些樹枝上的葉子隨著季節的變化,又開始蛻變成黃色,那黃葉還帶著夏的滋潤,沒有被秋天耗干水分,沒有完全傷心的飄落。
如果能和方木木靜坐在洞外看看這些黃葉子,袁承樂想自己也是一萬個愿意。可是此刻的他并沒有時間去仔細的欣賞那些枝葉之間細膩的牽絆,因為沾染在黃葉上已經風干的深紅,讓他連氣都沒順過來,就瘋了似的往洞里爬,爬進洞里之后,他卻傻在了洞口。
山洞里一片漆黑,根本就什么都看不清,袁承樂知道自己腳邊不遠處有一盞煤油燈,但點燈的火柴上次用完了,新的還在家,如果沒有火柴,就沒有辦法點燈,也就更沒有辦法看清方木木的情況。可是,在袁承樂內心之中起思想糾葛的還有他的感覺,他能感覺到方木木一定在這個洞里,雖然洞里安靜極了。
在數十秒鐘之后,袁承樂又從洞口爬了出來,調皮的黃葉想要逗一逗袁承樂,混雜在他的頭發里,等著袁承樂能找到它們。
袁承樂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從洞里爬出來的他再次邁開了小腿向著家里狂奔,中途他因為腿部過度奔跑的無力跌倒了好多回,被蹭破的褲子能隱約看到被染紅的皮膚。
袁承樂到家門口之后,閉緊了嘴巴,他的肺部因為狂奔和閉氣越來越難受,眼前的視線會偶爾閃過一道道黑...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停下來,更不能被父母撞見。他像是一個生澀的小偷一樣,聽著院里的動靜,偷偷摸摸的進去,拿到了火柴后,又偷偷摸摸的跑出來。
剛到大門口還未出來的時候,袁承樂聽見身后突然有人說話,是爸爸的聲音,他心想完了,肯定要被逮著了…他內心之中做好了被逮住的準備,但在最后一秒的遲疑之后,他選擇了大跨步竄出門外。
袁承樂背靠著自家的大鐵門,它正訴說著自己這一天經受的炙烤,它將溫度穿過衣服的阻礙傳遞給了袁承樂的身體。袁承樂的衣服已經完完全全被汗水浸濕了,如果此刻的他認真的聽,他都能聽到汗水被鐵門的熱煮沸了的聲音。可是,他的注意力全在院子里那個聲音的發出者身上,他的兩只小手緊緊的捂住了口鼻,仿佛這呼吸的聲音在他看來都變得振聾發聵。
袁承樂覺得自己等了幾百年那么長久,在這煎熬的等待里,他的心跳在天地間劇烈撞擊,幸好,院子里再也沒有任何說話的聲音,更別說爸爸叫他的聲音。在袁承樂放心之后,他深呼一口氣,繼續邁開小腿向著離知山奔跑。
晚霞將自己的灰色影子一點兒一點兒的收起,留給這個世界的亮度也隨著時間的推移從淺灰到灰色,再到深灰。
袁承樂坐在洞門口,憑著感覺用自己顫抖的雙手不斷的擦燃著火柴,他努力的想讓自己的手不抖,被點失敗的火柴根數在一根一根的增加,他回家也只拿了一盒火柴。
袁承樂終于擦燃了火柴,他小心極了,將點燃的火柴慢慢的靠近煤油燈,等點著煤油燈的時候,火柴燒到了他的手指頭,不知道的人肯定會以為他沒有了知覺,唯有他自己清楚被燙出來的和指頭蛋子幾乎一樣大的白色水泡是多么的疼。
可是,被刻在腦子里的樹葉上風干的血跡讓袁承樂知道方木木應該比他更疼。
煤油燈下的方木木躺在小板凳的邊兒上,她的身子蜷縮著,袁承樂將煤油燈慢慢的靠近方木木,當看見方木木身上破破碎碎的衣服上凌亂涂鴉的血跡、露出來的皮膚上大片的青青紫紫和她此刻奄奄一息的模樣時,袁承樂沒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若不是他知道煤油燈的重要性,從一開始就死命握著它,或許煤油燈都會被他的哭聲嚇得從他手里掉落。
方木木的意識漸漸回籠,她似乎聽到了袁承樂的聲音,可是她想想自己來這里袁承樂并不知道,再加上袁承樂去上學了,她想肯定是別的什么旁物擾著她,現在的她任何勞什子旁物都不想理會,她原本自然垂閉的雙眼此刻緊緊的閉在一起。
袁承樂的哭聲大小并沒有變,但方木木的意識里袁承樂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她無奈之下微微睜開眼睛,她才反應過來袁承樂在哭。
方木木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從地上一骨碌坐了起來,她身上四分五裂的疼在她坐起來之后開始叫囂,她特別想大聲的哭著喊疼,但眼前的情況并不允許她這么做。
方木木咬緊了牙關跪了起來,她伸出紅腫的小手為蹲在自己面前的袁承樂擦著眼淚,“哥哥不哭哥哥不哭哥哥不哭...”
袁承樂的哭聲漸漸變小,最后直到哽咽,唯有他的眼淚還不停的在方木木那只小手來回的擦拭中游走。
袁承樂將煤油燈放在了一邊,然后抓住了方木木的那只小‘胖’手,感覺到它的厚度時,他手上的力量瞬間消失,他輕輕的將方木木的小手放在面前,用嘴輕輕吹著,“肯定很疼。”說著,他的眼淚吧嗒吧嗒的直接從眼眶里跳出來落在方木木的手背上,袁承樂趕緊用袖子擦干凈了自己眼眶中的淚,他害怕他的眼淚太暴虐,拍疼方木木的手。
“哥哥不哭,木木不疼,木木不疼。”方木木想要給袁承樂露出來一個安心的微笑,可是她完全做不到。
袁承樂聽到方木木的話后沒有忍住再次大聲哭了起來,他輕輕的抱住了方木木,他想要用擁抱給方木木力量,但他卻不敢太過用力。他的哭聲越來越大,比之剛開始的哭聲更兇。
方木木想要再次安慰袁承樂,可袁承樂的哭聲聽起來那么悲傷,悲傷得她沒有辦法豎起任何堅強的屏障,她的眼淚也跟著不停的往外跑,像是被禁錮了大半輩子的囚犯一大把年紀了突然得到了自由。
方木木和袁承樂兩個人抱成一團哭了很久,久到兩個人沒有了哭聲,沒有了力氣,沒有了意識,最后兩個人一塊兒蜷縮在地上睡著了。
黑夜像一個守護者,在秘密基地的外面守護著方木木和袁承樂,更守護著深夜該有的寂靜。
“樂樂...樂樂...你在哪里啊?”
“樂樂...樂樂...你回應媽媽一句好不好?”
“袁承樂,聽到了回答我!”
“袁承樂,你在這里嗎?”
......
一個接著一個噩夢的循環,讓方木木睡得并不踏實,在噩夢之外她聽到了呼喊聲,很模糊,她靠著一聲聲的呼喊聲從噩夢中強行醒來。這時,她才聽清楚山洞外面都是叫袁承樂的聲音。
方木木借著煤油燈的光亮,看清了袁承樂的樣子,她實在不忍心叫他,她害怕袁承樂醒來之后又會悲傷。可是,外面的叫喊聲一聲比一聲叫得讓她害怕,她害怕爸爸躲在那群人里面,她害怕秘密基地被發現后她就再無藏身之地,雖然她沒有聽到任何呼喚著她名字的聲音。
方木木用紅腫的小手輕輕搖晃著袁承樂,“哥哥醒醒,哥哥醒醒...”
袁承樂在方木木的呼喊聲中終于緩緩醒來,他微微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鼻青臉腫衣衫襤褸的方木木,他初醒的意識合著煤油燈的昏黃,他覺得此刻的方木木可愛極了,可愛到他開始呵呵傻笑。
方木木忙上前捂住了袁承樂的嘴巴,“噓~”
袁承樂靜悄下來的思想開始有了現實的記憶,他的眼淚花在眼眶里打轉。
“哥哥,你爸爸媽媽在找你呢。”方木木的聲音很輕,“你快快出去去找他們吧。”
“這么黑,你不害怕了嗎?”袁承樂的聲音里帶著顫抖。
方木木瞇著眼睛微笑著,“不怕了。”她站了起來,用手拉著袁承樂,想讓他站起來走出去。
袁承樂留下了煤油燈,自己則一步一回首的往洞口走去。
方木木依依不舍的看著袁承樂離開的身影,她聽到了洞口枝葉因為人穿梭而發出的窸窣聲,她忍著痛彎下了腰拍打著身上的泥土,渾身上下四分五裂的疼再次襲來,她把它們都壓在了緊閉的唇齒之間。
從洞口爬出去的方木木回首望了望洞的深處,她沒有將煤油燈帶到洞口,也沒有熄滅煤油燈,煤油燈在洞的深處像一盞能夠照亮她心房的溫暖存在著。她知道這溫暖亮不了多久,但有些時候只要腦海里有眼前的那一點兒亮光就足夠了。
方木木一瘸一拐的走下離知山時,山下聚著一大群人,他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打破了方木木內心的寧靜。方木木在人群中看到了余采的身影,她看著余采沖了過來,她感受到了余采的溫暖懷抱。
隨著完成找人任務的人群,方木木被余采抱回了家,她遠遠的看到了爸爸的身影,她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