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幽深的洞口之外慢慢的流逝著,日子年復一年,過往已舊,現在仍新。
在袁承樂和方木木的秘密基地里,不知從何時起,袁承樂從家里拿來的那兩個凳子的中間多了一個石頭拼成的桌子。此刻,袁承樂正站在方木木的身后,俯身看著作為方木木作為他的學生,按照他的教導寫著拼音。
方木木別扭的抓著鉛筆,在袁承樂給她的本子上,用歪歪扭扭的筆畫抽象的拼湊著她從袁承樂那里學來的拼寫。
“這個不對,是a不是q,那后面帶個彎兒。”袁承樂一本正經的在正在寫拼音的方木木耳邊提示道,聽起來嚴肅的聲音里,溫柔卻占了大半,“就像你這兩根小辮子變成一個小辮子一樣,向后翹著呢。”說著,他用手指在自己靠近的方木木左側的小辮子上順著弧度打了一個彎兒。
方木木根本就看不見自己頭上扎在兩邊的兩個小辮子,更感覺不到袁承樂用手指為她勾勒出來的弧線,她用沒有抓鉛筆的手摸了一下自己左邊的小辮子,怎么摸,怎么都是直的。
于是,方木木可憐巴巴的轉頭抬眼看著袁承樂,倔強的小聲辯駁著,“是直的,也是長的。”
袁承樂站起了身,走到方木木身側蹲了下來和方木木對視,他看著方木木此刻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他也開始跟著懷疑是不是自己學錯了,a不是a,a是q,他困惑的撓著后腦勺,“老師說a后面的那一豎是短的,也是彎的。”
方木木哈哈的笑聲沒有笑出來,但她的臉上已經裝不下她聽到袁承樂的話后的喜悅。但像是想起了什么,方木木立即放下了鉛筆,用自己的兩只小手捂住了嘴巴,在袁承樂不知何故的眼神里,她透過指縫小聲的解釋著,“我說的是我的小辮兒。”說罷之后,她乖乖的低下了頭,哪里還敢再說半句別的,拿起鉛筆再次開始歪歪扭扭的寫著字母。
袁承樂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方木木的頭,然后起身拿著凳子,靠在方木木的旁邊坐了下來,靜靜的盯著方木木寫拼音。他偶爾還是會提示,方木木只點頭說嗯,不會再浪費時間思考了,她知道畢竟自己每天能跟著袁承樂學習的時間很短。
“b的那一豎需要再長一些,知道嗎?”
“嗯。”
“d和b是不一樣的,你知道吧?”
“嗯。”
“m寫靠近一點,不然就變成兩個n了。”
“嗯。”
......
方木木剛剛把袁承樂教給她的字母挨個兒寫了三遍,完成之后的她感覺自己的手指頭有些酸,想要緩一緩,抬頭看了看洞口的方向,似乎那里的亮光比自己剛來的時候暗下來了許多。于是,她不敢再做半點兒停留,趕緊提筆打算開始寫第二個三遍。
“天已經很晚了,不能再寫了,要回去了。”袁承樂滿臉的遺憾,他內心之中更擔心的是方木木如果回去晚了,想必是不會有什么好事情的。
方木木抿著嘴巴在石頭拼成的桌子上的紙和袁承樂之間來回的看,“那好吧。”說著,她把自己寫字的本子合上反過來放在了桌子上,手中的鉛筆則和橡皮一塊放在了本子的旁邊。
趁著夕陽余暉的尾翼,袁承樂和方木木從秘密基地竄了出來,然后手拉著手向著家的方向歡實的快速狂奔而去,他們的歡笑聲留在將夜的搖籃里。
那一年方木木已過六歲,袁承樂六歲半。
袁承樂在從學校回來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趕緊吃了兩口飯,然后趁著林曼和袁友亮的不注意,一溜煙抱著自己的書包跑出了家門,站在門后呼喚上方木木,手拉手跑向了秘密基地,雖然冬天將去,但白天似乎還是不愿意多在這寒冷中多作停留。
袁承樂和方木木兩人爬進洞里之后就開始點燈鋪開自己的學習天地。
“今天你繼續背賀知章的詠柳,我寫作業好不好?”袁承樂坐在方木木的對面,看著方木木說道。
“好。”方木木將自己剛剛攤開的本子合上,然后站起了身,走到了洞口處,開始小聲的背著昨天袁承樂交給她的詩。
“二月春風似剪刀,不知細葉誰裁出。”方木木站在洞口,面對著外面越來越暗的世界,她低頭一直背著這一句。
袁承樂正在煤油燈下面奮筆疾書的寫著老師布置的作業,他想早點寫完作業,然后好給方木木教新的東西,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的作業越寫越多,寫了沒有一會兒,他的內心之中竟然多了一絲煩躁,這絲煩躁搖擺著他的思想讓他沒有辦法集中精力寫作業。于是,他丟下了筆,用一副與作業老死不相往來的姿態站起來離開了書本作業,走向了方木木。
“二月春風似剪刀......”方木木還在背。
只是袁承樂聽著方木木背的這句詩,總覺得越聽越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哪里奇怪。在方木木的身后聽了好幾遍之后,袁承樂滿頭黑線的沖著方木木的背影說道,“是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方木木整個人的身體被袁承樂嚇了一跳,她慢慢轉過頭看著袁承樂,不禁嘿嘿一笑,“二月春風真的是剪刀嗎?”
袁承樂被方木木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問懵了,他想了想自己好像沒有見到過風,更別說看見什么二月的春風,那至于是不是剪刀顯然他無從得知了,“我也不知道。”
方木木把身子轉正,面對面的看著袁承樂,然后歪著頭看著袁承樂,“你不是二月生的嗎?為什么不知道呢?”
袁承樂皺起了鼻子,“我媽媽說我是1月22日的生日,1月22日不是二月的。”
“那距離很遠嗎?”方木木想了想,還是問出來比較好,萬一不遠,那豈不就是差不多一樣,那袁承樂也應該見過二月春風的樣子啊。
“嗯~~~我得去問問我媽媽。”說著,袁承樂也不再等方木木回應,而是直接轉身走到了桌子前,快速的收好了自己的書包,提著煤油燈,走到了洞口,“天要黑了,得回家了,我回家問我媽媽我的生日離二月遠不遠,好不好?”
方木木重重的點了點頭,“好的。”
袁承樂和方木木兩個小人一如往常的快速竄出了洞口,然后在冬風催春的寒冷里奔向了家。
那一年,方木木已過六歲半,袁承樂七歲。
又是一年酷夏臨,自從方木木六歲之后,余采就沒有再像以前一樣在家里一直呆著。方建美其名說她應該出去見見世面,其實就是騙著她下地干活。自此,方建家的那靠天吃飯的一畝三分地終于有了人照顧,方建放心的做了甩手掌柜,他比以前更加不關心田地里的事情,整日也不再怎么著家了。
這一天,余采早早的為方木木準備完午飯之后,自己帶上草帽擔著鋤頭就準備下地去了,在臨走之前對方木木叮囑道,“木木乖乖的在家里等著媽媽,媽媽今天要給田里的小麥子放點兒水,讓它長大一點兒,所以要晚回來一點兒。”
方木木睜大了雙眼,輕輕的連續點了好幾下頭,臉上答應得很爽快,但她的心里已經開始早早的盤算著媽媽走后,今天的自己是不是可以在秘密基地里多學習一會兒。
在方木木萬般不舍的眼神中,她終于送走了余采。看著余采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她便一手帶上了大門,然后沖向了袁承樂的家門口,敲了兩下大鐵門。
林曼從屋子里面走出來,站在院子里對著緊閉著的大門問,“誰啊?”
“我是木木。”方木木回答的聲音并不大,似乎還有一絲絲的小羞澀,雖然在過去的一年里,她幾乎三天兩頭的來敲門。
“哦,木木等等阿姨啊。”說著,林曼快步走到了大門口,把門打開,看著眼前小小的方木木微笑著問,“木木是來找樂樂的嗎?”
方木木含羞的兩只手糾纏在身前,“是的,他在嗎?”
“在的,你進來吧。”林曼側開了身子,讓出了一個空,意思讓方木木從空的地方走進來去找袁承樂。
方木木一如既往的搖了搖頭,“沒關系,我在這里等他。”
林曼見此,也一如既往的沒有強求,而是轉身沖著自家的屋子喊道,“樂樂,木木找你。”
袁承樂如同一匹正在馳騁的赤兔馬,從屋子里快速的奔跑了出來,到大門口后,他先將林曼推進屋里,然后看著方木木,等待著她要說的話。
“媽媽去照顧小麥子了,我可以先過去那里嗎?”方木木抬眼靜靜的看著袁承樂。
袁承樂想了一秒鐘之后說,“稍微晚一點兒去吧,我下午還要去上學,上學時間好長呢。”
“沒關系,我可以寫字。”方木木像是早已經找好了說服袁承樂的理由。
袁承樂見方木木堅持,便不再說什么了,而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那好吧,我一放學回來就馬上去找你。”
太陽西斜,大地帶著余熱慢慢蒸著世界。袁承樂放學剛從袁友亮的車子上跳下來后,便趁著袁友亮一個不注意就偷偷的溜了,然后直奔秘密基地。
袁承樂氣喘吁吁的癱坐在方木木對面的凳子上的時候,方木木一臉心疼的看著袁承樂,“哥哥不用跑的,我在呢。”
袁承樂實在不想說自己是想要多跟方木木呆一會兒才跑的,他嘿嘿一笑就算是蒙混過關了。他無處安放的眼神借著煤油燈瞅見了方木木在本子上寫的加法算式,然后坐直了身子,一臉疑問的看著方木木問道,“1+1怎么能等于八呢?”
方木木一臉懵的舉起了自己的左手,先豎起了自己的大拇指,“1+”然后跟著豎起了自己的食指,“1等于8啊。”方木木算完之后,擺著八的手指造型對袁承樂說,“這不是八嗎?”
袁承樂看著方木木的模樣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突然覺得自己奔向她的速度再快都是值得的。
那一年,方木木已過七歲,袁承樂七歲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