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王三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余采這才順著記憶里剛走過的路線回到手術室,但手術室的門前已然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
余采無奈之下,只得折回交費窗口詢問,經過幾番來來回回的詢問,終于找到方木木所在的病房,只是她還沒有進病房,就被眼前的情景給嚇得站在原地。
余采父親站在病房門口,方建跪在余采父親的面前。余采父親聲音刻意壓低,“你覺得你的膝蓋能值一條人命?”
方建低垂的頭左右搖著,沒有說任何話,面對自己的老丈人,他多少有些慫。
“你就真那么愛錢,不惜要把自己的親閨女逼死?”余采父親彎著腰,想要讓方建聽清楚自己的憤怒。
“也不全為錢。”方建嘟囔著說。
“那還為了什么?為了你所謂的疼愛?還是為了你自己的不待見?”余采父親越說聲音越大,他在停頓之后,將聲音再次壓下來,“就那么個小姑娘,黑瘦的讓人心疼,你還有什么可不待見的?”
方建抬起眼,怯生生的看著余采父親,“可是,她年紀大了。”
“有多大?”余采父親一聽方建這話,就覺得更生氣。
“她都已經過二十二歲,明年就二十三歲,都算是老姑娘,當然得嫁人。”方建說著話時挺直腰背,感覺自己特別占理。
“你結婚的時候三十歲,你怎么不問問你自己,你二十二三的時候在干什么?為什么不結婚?難道你就不大?”余采父親眉頭緊皺,質問著方建,一句比一句問得用力。
“她跟我不一樣,她是個女娃。”方建說到最后的時候,明顯感覺語氣弱了下來。
“女娃怎么了?女娃二十二三不結婚就犯法了?就需要讓你這么往死里逼?”余采父親被方建的話氣得只拍腿,若不是他老了,他真想伸手抽方建,好將方建抽醒。
“不是。”方建低下頭,不敢再看自己的老丈人。
“你若是不想養,就交給我,只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就能養一天!”余采父親原本想說得硬氣,可話說出口后就變得像是哭著哀求,哀求方建能對方木木好一些。
“爸~”余采從父親的話里明白,即使一直對她不聞不問的父親,并不是因為自己是女娃或是別人口中的掃把星,而是他對人一直都是這樣。真到這種時候,他卻是最著急關心自己的人。對待與自己并沒有長時間相處過的方木木,父親亦是如此。
余采父親抬起頭看著自己的親閨女,剛壓下去的火氣,噌的一下再次冒上來,“你還有臉叫我爸,你就不知道攔著點兒,任由他胡來?”
“爸~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余采邊認著錯,邊向自己父親跪下。
“你們一個兩個的,以為跪下來真有用嗎?”余采父親順手扶住余采,想要苛責的話最后都沒能再說出口,“都起來吧,一個個的,這樣讓別人看見不成樣子。”
方建和余采遂起身,三人在病房的凳子上守了方木木一夜,第二天,他們以為方木木應該就會醒,直到天黑,方木木的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余采父親畢竟老了,實在守不動,就先回家。方建以自己要回家換身衣裳為由,也回家去了,只剩下余采一個人。
余采問大夫,“為什么都已經過去三天,方木木依舊沒有醒過來。”
大夫一邊檢查著方木木的癥狀,一邊回答,“這很難說,病人一切指標都正常,沒有醒來極有可能是病人自己不愿意醒。”
“如果她一直不愿意醒怎么辦?”
大夫聳了聳肩,“如果她一直不愿意醒,就有可能這樣睡一輩子,這樣的病人有很多。”
余采一聽方木木有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著急得想哭,“就沒有什么辦法給治治嗎?”
“我們大夫能做的,就只能到這里,剩下的還要看你們家里人的照顧。在平時的時候,要在她耳邊跟她說說話,讓她轉變心意,可能就醒了。”大夫拿起筆,在自己的病歷本上寫上今日的情況后,離開了病房。
從那一天開始,余采和余采父親總是換著法子跟方木木說話,方建有時也會因為自己老丈人的逼迫而對著昏睡的方木木不停的認錯。
方木木被送進醫院的第四天,王三兒來過一趟,他沒有提自己的親事最后怎么樣,只是單純的來看方木木,在方木木的耳邊說,“你醒來吧,醒來之后,不用嫁給我,你可以繼續驕傲的做你自己。”
看著沒有任何回應的方木木依舊安靜的沉睡著,王三兒不禁失笑,“過兩天,我來的時候,記得不要再鬧脾氣,這樣的女孩子不討喜。”
方木木足足沉睡了七日,這些天,眾人都從不停跟方木木說話,到看著方木木一句話也不說,時間似乎很快便消耗完他們所謂的耐性,他們都已經默認方木木醒不過來。
第七日晚上,王三兒又來到醫院,他讓余采去吃飯,他坐在病床旁看著方木木。
“你說你,怎么這么能睡呢?”
“你就不好奇,為什么我就見過你一次,卻三番兩次的來看你嗎?”
“其實,開始我只是覺得你這人好逗,雖然第一次見面你把我關在門外。”
“你醒著的時候,我們就見過一次面。”
“很神奇,我身邊并不缺姑娘,我媽說終究要娶一個鎮家宅。”
“開始我挺排斥的,后來想,娶就娶吧。”
“見過你爸媽,再見過你后,我就覺得有這么個人鎮家宅挺好。”
“叫你爸媽時,很順嘴的就叫了爸媽。”
“說實話,從聽說你投河到看到你一動不動的躺在驢車上,我不是沒有想過生氣,但更多的是欽佩。”
“我雖然頑劣,但還是怕死的。”
“后來我才聽你媽說起,你經歷過好幾次鬼門關。聽完之后,我更加欽佩你,欽佩你的勇敢和堅持。”
“就算我家里再有錢,我都不一定有你來得勇敢。”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打消娶你的念頭,你完全不用擔心醒來后還要嫁給我。”
“我媽又給我找了一門親事,那姑娘也還好,就是沒有你這么吸引我注意。”
“不過也挺好,能遇見就挺好。”
......
王三兒說得忘情時,只聽見耳邊傳來一句微弱的,“對不起。”
王三兒抬眼看向方木木,他心中高興極了,因為方木木正睜開眼睛看著他,“你醒了?”
“謝謝你,也對不起。”方木木干裂蒼白的嘴唇蠕動著。
“呵呵...”王三兒低頭失笑,“有什么好謝的?謝我把你逼得投河嗎?”
“不是。”方木木想要解釋,可她就算只說前面的那幾句話都耗費了她很大的精氣神。
“也沒什么對不起的。”王三兒說著抬起頭,沖著方木木一笑,“你先躺會兒,我去找你大夫和你母親來。”
方木木看著王三兒想要說,剛剛他的話她都聽見了,所以她想說對不起。還沒等她開口,王三兒已經消失在她的眼前。
不久之后,先是大夫護士進來抬著她的眼皮,讓她張口,冰冷的儀器貼在身上,各種檢查。從他們臉上釋然的表情,方木木知道自己再次活了過來。
大夫護士走后,余采第一個沖進病房,趴在方木木身邊,不停用手撫摸著方木木,“木木,我的木木,你終于醒過來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
“媽~”方木木努力睜著耷拉的雙眼。
“你說你怎么玩這么傻?”余采正說著,余采父親已經站在病床跟前,輕咳一聲,余采自知不該說這話,忙改口,“我的乖木木,以后只要你不想做的事情,媽再也不逼你。”
“嗯。”方木木努力的想要點頭。
“以后有什么事,商量著來,若是你爸媽不能說,你就來找姥爺,姥爺給你做主!”
“姥爺~”方木木看著比兩年前更加蒼老的姥爺,有些心疼。隔著姥爺的背影,她看見方建的身影,她閉上眼睛,不愿再看。
余采父親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女婿,用眼神指示著方建,讓方建過去到方木木跟前說話。
方建有些扭捏,卻拗不過自家老丈人越皺越深的眉頭,只得一步一步慢慢往方木木跟前靠近。
“余采,你出去給木木買點吃的。”余采父親突然說話。
余采看向父親,而后又看向自己身后的方建,她明白父親是想讓方建今天能做個承諾出來。“好,我這就去。”
余采離開后,方建半蹲在床前,眼神閃爍的看著方木木,“木木,這一次是爸爸做錯了。”
方木木想笑,笑父親認錯的口氣跟記憶里那句“我是你老子”沒什么差別,若真要找點不同,場景不同,處境不同,說話的語氣稍微有些不同。
“木木,你睜眼看看爸爸,爸爸真的知道錯了。”對于自己的認錯,方木木無動于衷的樣子讓方建心里相當不舒服,可礙于老丈人的面子,他只得忍下來。“木木,你放心,爸爸以后再也不逼你嫁人,以后你想嫁誰就嫁誰,想什么時候嫁就什么時候嫁。”
“可當真?”方木木緩緩睜開眼睛盯著方建的雙眼。
方建有些遲疑,他老丈人卻急了,“肯定當真,當著我的面,他還能耍什么滑頭?”
“當真!你姥爺作證。”方建感受到老丈人遞過來的眼神,趕緊回答。
“那就好。”方木木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對面前站著的姥爺微笑著,“姥爺在真好。”
“你這傻閨女!”余采父親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說完這話就轉身出了病房。
方建見狀,收起自己認錯時的表情,跟著走出病房。
病房里再次恢復到王三兒離開后的安靜,半個月后,方木木出院,之后的日子也隨之恢復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