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速地轉起來,矯情的落葉同深埋在地底下的白骨一個樣,慢慢被人海淹沒、遺忘。
又是半年時光,袁承樂大約在五個多月前因角膜脫落,進行了角膜移植手術,經過這幾個月的修養,他的身體和視力都漸漸恢復。
在能看見陽光的每一天里,袁承樂都會坐在窗前,回憶他和方木木在一起的時光,歲月貼心地為他們的相遇、相知添加上美好的濾鏡,讓他嘴角上揚,笑意盈盈。
在烏云密布的每個日子里,袁承樂的心也被陰霾覆蓋,他的思緒怎么也繞不開方木木離開時留下的那張紙,那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溫柔刀,一點一點刺進他的心窩子里。
在父母一遍又一遍的回答中,袁承樂對從未出現過方木木這個人的說法仍然深深地懷疑著。他清楚地記得,在混沌中昏迷的那些日子里,將他喚醒的聲音就是方木木的聲音,那聲音他聽了十幾年,念了十幾年,早已刻在腦子里,怎么會錯?
于是,袁承樂再次踏上回瓦罐村的路上,他怕這次又被各種阻攔,所以,他只留下一張紙條,然后偷偷開著那輛紅色轎車離開徑自離開。
幾個小時車程對于袁承樂而言,還是有些吃力,他實在沒能堅持著到瓦罐村,而是在離瓦罐村不遠處的一個休息站停下車,做了短暫地休整。稍微緩過來一些的袁承樂一腳油門直接開進瓦罐村里。
瓦罐村的感覺依舊還是原來的那個瓦罐村,但經過歲月變遷,還是多多少少的發生了一些變化。
那一間間青瓦磚房都貼上了各色各樣的瓷磚,像幾十年沒穿過新衣裳的女子在炫耀新衣。那一條條塵土飛揚的土路都鋪上了清一色的水泥,如同穿上統一工作服的工人。還有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早已褪去稚嫩和青澀,變成世俗喜歡的模樣。
袁承樂開車經過袁家門的時候,只是瞥了一眼,大門微微張開的那道縫兒像是在歡迎他回來,但他并不打算先回到那里去,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是件他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事。他輕踩油門,直接向著不遠處的那座院子而去,在那座院子的門前踩住了剎車。
袁承樂停車下來之后,站在方木木家大門前,呆呆地望了一陣,這里現在是他唯一能打聽到方木木消息的地方,他在心中千萬遍祈求,希望方木木已經回家,在這里等他。他在腦海中千萬遍幻想著,待會兒如果開門的是方木木,他要用什么樣的方式、什么樣的話語同她打招呼?畢竟,自己在她的生命里又缺席了一年。
即使心情莫名地開始忐忑,袁承樂也未再多作停留,幾次深呼吸之后,走到方木木家那道緊閉的大門前,心中嘀咕著:都已經是太陽西斜的時候,方木木家的大門為何還是如此緊緊關閉著?
當回憶起印象中方木木家的門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緊閉著時,袁承樂將自己內心中不好的猜想統統丟到一邊,敲響了大門。
起初,袁承樂只是輕輕地敲了幾下,卻沒有人回應,他想著也許是自己敲門的聲音太輕,屋子又離大門有些距離,可能有些聽不見,于是,他便重重地又敲了幾下。然而,在許久的等待之后,這次依舊沒有人回應他。
袁承樂開始懷疑方木木的父母是不是已經帶著她搬到別的地方去了,他趴在大門上,透過門縫兒往院子里看,風吹動著門簾,卻沒有吹開房門,院子似乎是比想象中亂一些,但不至于說,像是因久未有人住而荒涼那般。
袁承樂再次敲響方木木家的大門,這次他敲的聲音更大,敲的頻率更高,若是旁的人見了,定然會誤以為他是不是從哪里來這里要賬的。
當袁承樂停止敲門后,他聽到鞋子拖在地上走的聲音,那聲音好像是有人拿著掃帚正在掃路。隨著聲音越來越近,他忙轉頭左右看了看,又往后看了看,發現并沒有什么人在掃路,這才確定聲音來自方木木家的院子里。他想要透過門縫確認來的人是誰,最后還是選擇放棄,萬一臉剛貼到門上,門就被打開,嚇著開門的人終歸是不好的。
袁承樂站直身子,低頭迅速看了看自己的著裝,拍了拍衣角,而后抬起頭,滿懷期待地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期待著大門被打開,期待打開它的那個人是他日思夜想的方木木。
可當門打開后,袁承樂那顆期待的心卻在下墜,他努力安慰自己,說方木木有可能在屋子里,即便是她的父親不喜歡她,但她母親還是疼她的。
因為滿懷期待而失望的人可不止袁承樂一個人,站在門內的余采,面色憔悴,掛在那張仿佛瞬間衰老臉上的期待,在開門的一瞬間定格,她滿心歡喜地以為她的木木終于回來了,打開門后才發現,這次又是一場空歡喜。
“阿姨,我來找木木。”呆愣著的袁承樂率先回過神,小心翼翼地問著。
“木木?”余采那雙瞬間失去光彩的眼,呆滯地看著袁承樂,“我也想找木木,你能把木木還給我嗎?”
“木木還沒有回來嗎?”袁承樂遲鈍地反問道。
“你把木木還給我好不好?”余采哽咽著,那雙呆滯的眼已經被眼淚占據,那張滄桑的臉上淚痕在無情地沖刷,她慢慢伸出手,抓住袁承樂,祈求著。
“阿姨…”眼看著余采就要給自己跪下了,袁承樂忙上手摻起余采,“我們進去說。”
“把木木交給我好不好…”余采抱住袁承樂的胳膊,哭求著。
“阿姨,你先起來,我們慢慢說,慢慢想辦法。”即便袁承樂與余采比起來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經過一年多的時光,他稍微變得堅強起來,他明白自己如果不堅強,只會與方木木錯過更多的時間。人生本就苦短,更何況像他這樣從命運手里奪過來時間而活的人,生命就更加短暫。
“你把木木還給我吧,只要你把木木還給我,讓我做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可以做的!哪怕是讓我把命給你,都可以…”余采的力氣突然變得很大,從袁承樂的攙扶中掙脫出來,跪在地上,抱著袁承樂的腿,仰著頭,看著淚流滿面地看著袁承樂,開始哭求。
正當袁承樂束手無策時,突然有一只手一把將余采從地上拽起來。
“啪”一個巴掌落在余采的臉上,袁承樂還沒反應過來,被扇倒在地的余采就被那只手拽了起來。
“我把你個丟人現眼的敗家娘兒們!誰給你的膽子讓你踏出門的?!一道門還鎖不住你是嗎?!非得讓我把你找個坑直接埋了才能安生嗎?…”只見方建面紅耳赤,一雙眼瞪得圓滾滾的,感覺快要掉出來一樣,嘴里的吐沫星子比說出來的那些話要更多,全部噴在余采的臉上。
等袁承樂完全反應過來時,方建再次揚起手準備扇余采,他趕忙上前拉住,“叔,咱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奈何袁承樂身子比之一般的男子就弱,而方建即使年邁也是當過兵的人,再加上方建這會兒正在氣頭上,袁承樂哪能完全拉住方建。
“你起開!”方建此刻怒上心頭,猩紅的雙眼狠狠地瞪了一眼袁承樂,而后用力使勁兒一甩,便將袁承樂甩開。
被甩開的袁承樂一個踉蹌,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正好被人扶起來,他抬頭一看,發現扶住他的人是袁友亮,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爸?”
“嗯。”袁友亮表情嚴肅地將袁承樂扶起身,而后走到方建跟前,一把抓住方建想要扇人的那條胳膊,“你要撒瘋,我不想管,但是你要是再敢像剛才那樣傷害我兒子,我絕對不輕饒你。”
袁友亮可不像袁承樂那樣好欺負,方建看著袁友亮自然是知道這會兒他只能停下手,好好同人說,畢竟除了袁友亮之外,他的眼角余光還掃到其他圍觀的人,而且不在少數。
“行了,我知道了。”方建撒開抓著余采的手,站直身子,抖了抖衣衫,背著手,沒再多說一個字,自顧自地進門去了。
正在袁承樂想要上前去攙扶起余采時,林曼搶在袁承樂的前頭,將縮在大門跟前的余采扶了起來。
“走,我們進去說。”林曼一邊捋著余采蓬亂的頭發說著,一邊扶著余采往方家院子里走去。
袁承樂跟在袁友亮后面也進了方家院子,袁承樂順手將門關上,那些圍觀看熱鬧的人一瞅沒什么戲可看了,就紛紛搖著頭散開,各自忙各自的。
“什么時候回來的?”袁友亮邊走邊問著。
“剛剛。”袁承樂恭敬地在袁友亮身后回答道。
“你爸媽愿意放你來呢?”袁友亮帶著懷疑的口氣問道。他不禁想起蕭慕柯夫婦,尤其是熊丹對于袁承樂的保護,她定然不會輕易同意袁承樂像這樣跑出來的。
“不愿意。”袁承樂實話實說。
“那你...”袁友亮停住腳,回頭看向袁承樂,不知該怎么說。袁承樂這孩子就是太倔,除此之外,沒什么缺點。然而,偏偏就是因為這唯一的倔,才導致袁承樂病情復發,又到鬼門關走了一遭。
“爸,你知道的,我必須來這一趟。”袁承樂也跟著停下來,與袁友亮四目相對,堅定地說道。
袁友亮垂下眸子,深深地嘆了口氣,而后轉身繼續往方家的屋子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