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確實不錯,不管雨下的多大,風刮得多猛,里面一點也感覺不到。但地下室也有讓我很不滿意的地方。比如說里面的燈光實在是太強,使得夜晚比白天還亮,再比如汽車進出時發出的巨大轟鳴聲,經常把我從睡夢中吵醒。
我和小灰說起時,小灰淡然地說慢慢就習慣了,哪里會有十全十美呢?我想想也是,與其無謂地不滿,不如找個借口想辦法順應。現在我睡覺都是把頭拱進毯子里的,所以不管是聲音還是燈光,都減弱了許多。
一個下午,雨下個不停,我和小灰躲在家里睡覺。
我睡得很香,突然間就醒了。并不是因為汽車進出時的吵鬧,而是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這個味道很像是媽媽身上的,但細細聞起來又不是。我站起來的時候,小灰也警覺地坐起來,她肯定也是覺察到什么了。
樓梯上下來了一只狗,因為背著光,看不清楚它的樣子。它步履蹣跚,一步一歇息,下十幾層的樓梯,它花了很長時間。等它搖搖擺擺地挪到我們面前時,我才發現居然是板凳!小灰也吃驚地站了起來。
它嘴角流著水,一只眼睛被什么東西糊得緊緊的,稀疏的毛滴著水,緊貼在身上,背上的肉裸露著,上面有大大小小的疤痕。它的肚子出奇的鼓,看起來和整個身體很不協調。我驚訝地站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兒,”它沒有理會身上不斷往下滴著的雨水,緩緩地說,“你還記得我嗎?”
我使勁地點點頭。
它笑了起來,這讓它的臉更加的扭曲可怖。
“終于找到你了,”它喘著氣說,“前些日子我一直在找你媽媽,可去了好多地方也沒有找到。實在走不動了,就只好回來了。去了你們原來住的地方,沒想到啥也沒有了。”
“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你,挺好的挺好的,放心了放心了。”它又笑了起來。
我說不出話來,連忙扒拉出毯子下面的包子,送到它的面前。它使勁聞了聞,張開口卻又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咽不下去了。它仔細看了看站在我身后有些緊張的小灰,又仔細看了看地下室,很滿意地笑了起來。
連說了好幾遍“放心了放心了”后,它長吁一口氣,很滿意地蹭了蹭我的頭,說:“孩子,你們好好生活,我走了。”
它開始搖搖晃晃地爬樓梯。等它費力地爬到最上面一層時,下巴都已經被臺階磕出血了。
見我一直跟在后面,它艱難地回過頭,說:“回去吧,在下雨,不要再跟著我了,我走了。”
“孩子,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一起去找食物了。”它吃力地說。
我使勁地搖搖頭,有一肚子的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我緊緊咬著牙,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我還想送,它用力甩了一下頭示意我停下來。我只好站住,看著它東倒西歪地走出小區,消失在大門外。
我突然醒悟過來——它是我的爸爸呀!
我趕緊跑到小區門口,可雨中除了人就是來來往往的車子,已經沒有了它瘦小的身影。
永別了,我的板凳爸爸!
我踩著爸爸在樓梯上留下的長長水印,緩緩地走進地下室,無力地坐了下來。
嘶叫著的汽車一輛接一輛開出去,又一輛接一輛地開進來。我知道,媽媽和爸爸,就像兩輛開出的汽車,只是再也不會開回來了。它們永遠開出了這個繁忙而寂寥的城市,也永遠開出了我的世界。它們更像這秋天這渺小而卑微的絮雨,無聲無息地落地,又無聲無息地消逝,無人知曉無人關注,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希望爸爸能認出哪一朵云是媽媽,媽媽也知道哪一朵云是爸爸,這樣它們就能手牽著手徜徉在蔚藍的天空,永遠不再孤單寂寞。

安山腳下
感覺這一段有些偏題,但下不了決心刪除。卑微是他的標簽,但作為父親,依舊值得讓孩子一輩子懷念和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