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樓附近的窄巷子里,張家公子快步走著,面色陰沉。
白小花在后面連走帶跑,才勉強(qiáng)跟得上他。
張公子這會兒的心情簡直是糟透了,本來在韋衣和牧小筱那里就沒占到什么便宜,臨走時還撞上了兩塊大鐵板,從小到大,在這巴掌大的香禾縣,他還從未受到這樣的委屈。
壓抑和憤怒使他根本沒有注意眼前的路,甚至連靠在墻邊休憩的一個破衫老頭也沒看到,腳一下子絆在了老人伸出的腿上,差點(diǎn)摔了個狗吃屎。
“嘁!”張公子站定身體,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驚醒了的老人,啐了口痰道:“臭要飯的哪里都是,真夠晦氣的!”
老人此時揉著自己的腿,瞥了眼氣急敗壞的張公子,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笑意,開口道:“小公子此言差矣,老朽并不是乞丐。”
“不是乞丐?”張公子打量著老人的破爛衣裳,以為他可能是個老瘋子,便不想再去理他,直接轉(zhuǎn)回身準(zhǔn)備離開。
“老人家,我相公他有急事在事,我替他向您道歉。”白小花路過老人時,弓下腰誠懇地賠著禮。
“你跟這老家伙廢什么話!還不快走!要是跟不上的話你今天就別進(jìn)家門了!”張公子卻是沖她怒聲喝道。
白小花不知怎的鼻子一酸,淚水瞬間浸潤了眼眶,不過堅強(qiáng)的她最終還是硬生生地將眼淚憋了回去。
“唉……”老人見此情形,突然長嘆一聲,隨后悵然道:“可憐的女娃,真是遇人不淑啊。”
這句話在狹長的巷子里顯得格外清晰,張公子自然聽得真切,當(dāng)下暴怒道:“真是奇了怪了,一個個的都要惹我是嘛,我們的家事,關(guān)你個老不死的什么事?!”
唰——!
當(dāng)張公子的話音未落之時,一陣莫名吹起的強(qiáng)風(fēng)刺得他和白小花根本睜不開眼睛。
而等到強(qiáng)風(fēng)散去,兩人重新睜開眼睛時,那老人竟然消失在了原地。
就在張公子驚異萬分之時,老人冰冷的聲音竟從他的耳后倏然響起:“穿得人模狗樣,品性卻是一塌糊涂,老朽打賭你的心是黑色的,怎么樣,要不要掏出來看看呢?”
“——!”張公子半張著嘴巴,臉色煞白,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讓他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的華服。
嘀嗒,嘀嗒……
白小花驚異地看到,自己這個相公居然已被嚇得尿了褲子!
“年輕人怎么膽子這么小?”老人站在張公子的背后,神色陰鷲地說道:“老朽還有很多事情要向你打聽呢,所以你要是一直這副樣子的話,老朽也會很頭疼的。”
張公子差點(diǎn)就要哭了出來,天知道他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遇到的家伙一個比一個恐怖。
白小花也呆立在原地,想不通為何這個小小的香禾縣,怎么就突然間冒出了這么多奇怪又陌生的家伙。
……
……
千水國,寰州境內(nèi),白獅江岸某地。
在高出江面數(shù)十丈之處,一塊偌大的半圓空地天然橫伸而出,像把巨大的傘遮蓋著下面白獅江的急流險湍,故而此地被附近的村民稱作遮江嶺。
此時在嶺上的中心處,一名身材健壯的勁裝男子正盤膝而坐,面朝北處波瀾壯闊的白獅江,紋絲不動,如若磐石。
他漆黑的長發(fā)在江風(fēng)中狂亂飛舞,堅毅的面龐古鐘般沉穩(wěn),寬厚的下巴上長滿了不作修飾的胡茬,一雙虎目精光湛湛凝視著江面,眨也不眨一下。
一柄非同尋常的無鞘闊劍斜縛于背后,劍勢人勢渾然一體,明眼人一瞧便會知道他一定是個無比出眾的高手劍客。
破空聲在后方響起,來者幾個起落間便從遠(yuǎn)處飛至這盤坐的男人身后,輕功雖略顯青澀但也還算不錯。
這是位容貌俊朗的少年,中等身材,衣著雖然簡單,但眉宇間透露出的精氣神卻是他人罕有。
此少年與韋衣年紀(jì)相仿,神色間有著超越年齡的剛毅和篤定,顯然是背負(fù)著非完成不可的目標(biāo)。
他負(fù)手站定,緊盯著那男子如大江高川的背脊,恭敬地道:“老師,江風(fēng)刺骨,您是在此修煉嗎?”
男子并不回頭,也不答話,只是伸出右手拍了拍自己右側(cè)的地面。
少年會意地走到他所拍之處,依樣盤膝坐下。
剛一坐好,一股冷冽的寒風(fēng)就迎面刮來,使少年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男子依舊目視前面,張口道:“不要提運(yùn)真氣,我問你,有何感覺?”
少年轉(zhuǎn)頭看向他,誠實地道:“很冷。”
男子不再說話,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坐著,任憑冷風(fēng)吹拂。
……
約半柱香后,男子又問道:“現(xiàn)在呢?”
少年答道:“寒意已鉆進(jìn)了骨頭。”
……
又過了半柱香,男子再問:“現(xiàn)在如何?”
“很熱。”
聽見答案有所不同,男子道:“是生病了么?”
“并非生病,老師。”
“那你為何會覺得熱?”
少年這時干凈利落地回答道:“因為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江風(fēng)的冷。”
男子嘴角終于是露出一絲笑意,欣慰道:“你總不會讓我失望,記住,當(dāng)有一天你習(xí)慣了天地,習(xí)慣了萬物,世間便再無一事可叫你懼怕。”
“多謝老師教誨。”少年凝聲道。
“你跟著我在此修煉已經(jīng)整整兩年了吧?”男子這時忽然問道。
“兩年零一個月。”少年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兩年之前,我為何要收你這個在比武臺上被對手打得體無完膚的失敗者為徒?”男子又問道。
少年默然不語,似是回想起了當(dāng)年那場堪稱恥辱的一戰(zhàn),那種無力感和屈辱感,仿佛就發(fā)生在方才般清晰可觸。
男子抬起右手,按在少年的腦袋上,說道:“被擊敗跟敗得沒有還手之力,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那時的你,雖然被對手一次次地打翻在地,但你每次都能爬得起來。正是那種即便將你雙腿敲斷也不能使你趴在地上的氣勢,才讓我在那么多青年才俊中注意到了你。”
少年靜靜地聽著,這是他頭一次聽男子提及此事。
男子繼續(xù)說道:“你說過,你不顧性命地想要變強(qiáng)只是為了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但我卻不是因為這個才教的你武功,不論緣由如何,我看中的只是從你眼神中射出的那道光芒。我雖然不是這武林中最強(qiáng)之人,卻也足以指教你到超越我的那天。聽起來像是句廢話,不過這一天何時到來,能不能到來,還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少年聞言目綻精芒,斬釘截鐵地說道:“青閣一定不負(fù)老師所望!”
“很好,就是這種眼神。”男子先是目露贊許,頓了頓后,才再說道:“你跟我這么久,如今早該是脫胎換骨,眼下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交予你去辦,也算是對你修煉成果的考察。”
“老師請說!”少年立刻心頭一振。
“地點(diǎn)是泊州的香禾縣,而你所要做的就是……”
凜冽呼嘯的江風(fēng)中,男子神色肅穆地沉聲說著。
少年凝神屏息,不敢漏下一字,期間神情變幻,除卻震驚之外,還有掩蓋不住的興奮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