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就做了。孔家、孟家也都不是甚好鳥,上到五胡,下到蒙元,如墻頭蘆葦隨風搖擺。真亡在了韃子手里,那是天道昭彰!”
“但你一定要把首尾收拾干凈!”
泗水岸畔,封凍的冰面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著亮盈盈的明光。鄭芝龍與鄭芝莞漫步在大堤邊,親衛遠遠的拖在后頭。
“大兄放心。我一點首尾都沒留下。”鄭芝莞語氣滿是雀躍,很堅定的說。他這心中是大大的慶幸,鄭芝龍知曉了事情經過后,竟沒有怪罪他。
鄭芝龍心中對孔孟倒霉是真有些歡喜,雖然這一變故會給他的作戰計劃帶來不小變故,比如說這道檄文會讓鄒縣、嘉祥、曲阜成為韃子的進攻目標。
可就是背上了新包袱,兗州戰局也垮不了的。他手下的軍兵,加上小袁營,這可就快兩萬人了。
早前在他的計劃中,小袁營填充兗州府城滋陽,那要面對的是全部清軍四五萬戰兵。而現在呢?兗州的圖爾格軍不過兩萬八旗戰兵罷了。
阿巴泰在東昌府被洪承疇牽制的牢牢地。
南下的韃子就那么多人,又沒相配的重火力,死磕幾千人乃至更多人守衛的城池,這要死多少人啊。滋陽、曲阜、鄒縣,韃子一樣啃不來。
鄭芝龍背上了新包袱,韃子也減少了兵力,兗州戰局依舊穩當。
“這事就揭過去,但你記住,日后可再不能擅作主張。你可知道你這么一來,壞了我不少事。”鄭芝龍不惱,但敲打還是要敲打的。鄭芝莞連連點頭,“那幾個經手的人,你接下來就調回閩省安頓,讓他們歇歇吧。”
鄭芝龍很清楚這件事被曝光之后對自己的影響,天下人只會把鄭芝莞看做是他意志的延伸,才不會將鄭芝莞與他鄭芝龍分割的清清楚楚。
所以,他必須保證絕對這件事的隱蔽性,至少在近兩年里。
回到營帳里,鄭芝龍心里還喜滋滋的。
鄭芝莞有才啊,簡單的幾張大字報就把孔孟四大家逼到了險地。真是再美妙不過了。
如果有可能,孔孟等家族被韃子一股腦的屠了,對中國也沒什么大礙。前提是不要牽連到他。
相反,這還會成為滿清身上一洗不清的污點——夯實了他們不敬孔孟,不準儒家。到時,看他們在這個時空還如何跟中原的士紳階層同污合流?
這點兒鄭芝龍就真的好奇,韃子要真把孔孟屠了,等到兩年后,滿清若還能如期入關南下了,真還會有那么多不知廉恥的斯文敗類去投效韃子嗎?
他們的祖師爺可都被韃子狠狠蹂躪了啊。
那但凡還有一丁點廉恥,還要一丁點顏面的人,都不可能投降滿清的吧?
然對明末讀書人的氣節毫無信心的鄭芝龍,卻又冥冥之中感覺,就算韃子火燒孔林,刀劈孟廟,那照樣會有大批的無恥文人爭相投效滿清的。他們也一定會想出鄭芝龍現在根本想不到的理由來給韃子洗地。
這就是一種感覺!
因為啊,人都是利益生物。那兩者的河流明顯是符合各自的利益。至于廉恥節操?呵呵。
看那歷史上的孫之獬,剃發易服,其人之無恥遺臭萬年。那衣冠發飾某種程度上又何嘗不是祖宗呢?
還有水太涼、頭皮癢的錢謙益。東林巨子啊,不也是無恥的很?
那不止是明末的士大夫,幾千年歷史長河悠悠,總有些人為了活命,為了高官厚祿,為了自身利益,那是什么都能舍去的。
“這道檄文不能只在齊魯中原散播,還要發到江南、湖廣去。另外就是緊緊盯著孔孟曾顏四家……”
鄭芝龍相信這四大家都不是那坐以待斃之人,生死危機臨頭,他們很定會有動作的。只要后者在滿清的威逼下露出馬腳來,那就是一大大的把柄!既然鄭芝莞已經對孔家他們下黑手了,那就不能半途而廢。
被重新叫來的鄭芝莞完美的領悟到了自己大哥話中的淺意思。但人還是一懵,對于鄭芝龍繼續要搞孔家的指示表示意想不到。但他立刻就明白來內中蘊含的巨大利益。只要能抓住孔孟通虜的證據,那好處不要太多。
畢竟是傳承了千年的世家望族,縱然只是被當成了牌位,縱然被明里暗里局限在小小的一曲阜、鄒縣和嘉祥縣內,積累的財富也當是驚人的。更別說四大家本身還有著巨大的政治意義。那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把話說回來,在眼下的戰事里,如鄭芝龍很希望看到的那樣——韃子屠孔家的一幕,實際上卻是萬萬不能的。
只要他被牽入了眼下局面里,曲阜一旦有失,孔林一旦有事,責任就少不了他的。
故而,鄭芝龍一定是要保證曲阜安全的。因為孔林的政治意義太大!他如果停兵不前,坐視清軍攻入曲阜,毀了孔林,呵呵,先前辛苦半年里刷來的再多好名聲也不夠這一下子毀的。
當然,鄭芝龍也相信韃子即便動了鄒縣、嘉祥的孟家、曾家,也肯定不會動孔家人的。曲阜孔氏的政治意義溢于言表,黃臺吉可不是個短見無謀的匹夫。甚至他們連曲阜都不會動。
再說了,把孔家與孔林分開,孔家人死不足惜,但孔林被韃子蹂躪了,這也是一恥辱不是?就像同治啥亂時候的白某人叫囂著要毀了黃帝陵,那是華夏子民炎黃子孫所必須不可接受的恥辱。
所以,曲阜丟不得的。然鄒縣會如何,那就只能看天命了,看袁時中來得及來不及。但鄭芝龍算著那多半是來得及的。
何況,孟聞玉還有腿,他還是能跑的么。嘉祥的曾氏也是如此。
這樣一來,孔孟曾顏四家就“高枕無憂”了么。他們還將繼續存在下去,那自然也就有很大的利益值得鄭芝龍去盯緊他們了。
鄭芝龍率大軍逼到了兗州城外,因為清軍在,不能進城,就在二十里外的戴家集停了下。圖爾格自然不會坐視不理,但相對于鄒縣已經爆開的戰斗,鄭芝龍的舉措就‘和緩’多了。
至少他沒頭鐵的直沖兗州城下。
凌冽的北風呼嘯著刮過大地,泗水大堤岸畔擠滿了逃難的人群和馬車,不時傳來婦女和孩童的哭叫。他們多是從北方逃來的難民,本是要去南方的,可前頭據傳已經出現了韃子,使得彼處人心惶惶,都轉向望著東面的曲阜趕去。
鄭芝龍率軍趕到之后,這伙雜亂無章的難民群已經轉向往東去了。一個個拖家帶口,扶老攜幼,唯恐落在了人后,在嚴寒中奮力前行,帶不動的物品扔了一路,路旁已有很多因病或體力耗盡而倒斃的尸體。
他能怎么辦?只能調撥一批無甲兵帶著糧食趕去護送。
而鄭芝龍本人則在忐忑的等待著鄒縣的戰報!
小袁營的兵馬自然是不能跟滿清韃子相比的,不然,袁時中也不會被困在三省交界處,無路可走了。
但現下進行的鄒縣之戰,小袁營是在以多打少。
袁時中有上萬人馬,還有城池可受,圖爾格為了一個小小鄒縣,卻不會甩出去上萬兵馬。如果小袁營能在鄒縣來一個開門大紅,這對整個戰局都是有重大意義的。
“大帥,周亮工求見。”
鄭芝龍率軍停下了腳步,大軍轉而在兗州城二十余里外修起了營壘,李士元毫無反應,周亮工卻有些沉不住氣了。
“大帥。”大步走進營帳,周亮工臉上露出焦急。
“你想領軍進兗州城?”
鄭芝龍沒等周亮工說話,就挑明了他的心思。他可并沒有因為眼前之人只是一個小小的知縣,便目中無人。事實上,周亮工也好,李士元也罷,只憑二人在鄭芝龍收攬兵權的時候沒有出半點幺蛾子,還都全力配合,那就值得讓鄭芝龍高看一眼。
這樣的人,你說他們有大局觀也好,說他們知情趣也罷,那都算是人才。
在鄭芝龍未來的布局里,這倆人都已經被他視為考察對象了,只要兩人在接下的時間表現合格,那未嘗不能成為他鄭大帥夾帶里的人物,成為他布置在齊魯這塊棋盤上的得力棋子。
“大帥明見。”周亮工神色一喜。這鄭大帥果然不是凡俗。
“建虜兵臨城下,此刻有援軍入城,對兗州實是一大激勵。”鄭芝龍緩緩說著話,周亮工連連點頭。“那你想帶多少兵?”
鄭芝龍是不愿意入兗州城的,一旦兵馬入城,清軍四門一堵,兗州城是安穩了,其他地方呢?
曲阜不去說,然而青州、登萊呢?就靠留下的那些民軍嗎?
鄭芝龍的反問是對周亮工的一次考試,這人若一口就要去四五千人,那絕對是不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