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皇朝歷記》載:太和十六年,越君大婚,迎召國公主為后,邀皇朝儲君觀禮。一時四境封國之王親貴胄、名門世家,皆往東行,以赴盛世錦繡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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瑯國位于淇水之源,淇水東流,過天子疆域,環東越國都,終入汪洋。
瑯國公子夜蘭,為避國中爭儲之亂,欲往東越尋求庇護,便是乘了一葉扁舟依淇水下行,蕩漾東去,自以為一路悠然愜意、用不得一月光景便可抵達東境。
偏人生境遇并非總是春光明媚,更多是乍暖還寒。
一路的追兵伏殺,幾乎已殺盡他身邊所有侍衛仆從。
此間泛舟江上,雖有江心波光滟滟,兩岸桃花灼灼,又恰逢春風乍暖,拂動粉葉翩然,若云霞蒸騰,纏綿于新翠淺碧之間,只是這一派東境春盛、繁華之景,對于立在舟頭的夜蘭而言,卻是龍潭深淵,地府之門!
自此處入東越國尚有水程百里,而這百里之內,誰人又知埋伏了多少兇險。
肅立在他身后的幾名甲衣侍衛,或是持戟,或是提劍,護持于船舷兩側。那玄色甲衣印著斑斑血跡,錚錚劍鋒猶有亡魂在泣,將士們個個面色凝重,戒備非常。他們都是夜蘭離宮時其母妃贈予他的鎧甲護衛,原本有五百之眾,而今卻只剩寥寥數人,且大都是傷兵殘將,若再遇伏殺只怕根本無力抵擋。
就如同夜蘭公子這孤弱身姿,實難抵擋江風料峭。他撐立船頭,極力翹首遠望,惟見一江春色寂寥,不見半片人影往來。也不知越國長公主可有接到自己的求救信函,是否會派人到邊城來迎?若有迎賓之儀,則兇險可避;若無人來迎……夜蘭滿心凄惶,搖頭嘆息——此去或將葬身淇水!
自古儲君之爭,非勝即死。史書讀了那許多,自以為早已見慣同室操戈、手足相殘事,可臨到己身,依舊痛心疾首!如何自己畢恭畢敬、謙遜禮讓,聲聲王兄、念念相親卻仍逃不過今日劫數。
我縱無意相爭,奈何世人猜忌!——公子夜蘭長聲謂嘆。只是不知此回設伏殺之局是長兄太子還是二哥夜玄?
父王年邁多疾,已難顧及國政之患、邊關之亂,又哪有心力再顧他死活。此番依母妃所言,借越王大婚之盛事,避難于東越,不知是否良策?
想來與越國長公主也不過一面之緣,而別過三載,她可記得自己?縱然萬幸記得,憑她長公主之尊,東越新君之妹,皇朝東宮之友,又如何會顧念西瑯小國一個不入流的庶出公子?更別說要她以冒犯西瑯太子之嫌對自己施己以援手了!
而東越中興,儼然已是四境最盛之國,這兩年間天下世家名流莫不攀附。那位長公主更是權掌三軍,輔政朝堂,想來平日里必是貴客盈門,華蓋滿庭。此季又值越王婚典之期,一城防務皆賴她擔當,各國貴族盡由她應酬,碌碌無暇,又如何會念及一個小小的夜蘭?
夜蘭越想越心灰意冷,越想越焦灼無望,凄然長嘆,觸目所及盡是落花葬泥沼。艷陽正高,卻憑白欺得一身寒意。
身后侍衛不忍見他憂心惶惶,好心勸慰,“公子不是已經遞信給東越長公主了嗎?長公主必會派人來迎。公子安心便是。”侍衛們也都自知,僅憑余下的寥寥數人是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再一回伏殺。
夜蘭依舊愁眉百結,“也不知那書函是否呈到長公主案前?即便呈至她案前,她若未見也是枉然;縱然見了,她若不應亦是無用;縱然應了,若救兵遲來亦是死局!錯一分,誤一刻,于吾等而言皆是嗚呼哀哉!入東越之前當先過鬼門關啊!”
侍衛們又都言說越國長公主素有俠義之名、多有仗義之舉,卻也都被夜蘭搖頭否決,“她縱是厚義仁德,可如今適逢越王大婚,越都賓客云集,她執掌一城安防,又怎有閑暇顧及我等。”
侍衛們便不再應言,深知自家公子素來心思憂患,從來都是山窮水盡,看不見柳暗花明。
撐舟去,宛如一支孤木寂寂于春水之上,隨波東去,艷陽隨行,兩岸殺機暗伏,隨處都可能是葬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