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薄霧濃云愁永晝

　　怡衣的心，從未如此痛過。

　　她早該想到，以耶律樺的年齡，身份和地位，理應是妻妾成群。

　　當初他的一句“尚未娶妻，亦無子息”，自己便輕信了。

　　哦，確實如此。

　　淺悠是他的妻，未婚。果然是“尚未娶妻”，好一個“尚未娶妻”！

　　可是，在耶律樺二十多年的歲月里，又有多少個像這樣未娶的“淺悠”呢？

　　怡衣緊緊地關上門，她不愿去想。終于在房間里，結結實實地痛哭了起來。

　　耶律樺不向她坦承已有未婚妻的原因是什么？是怕她知道后無法接受嗎？

　　不！

　　太自戀的想法了！

　　他必定認為這不關她的事。

　　因為在他的婚姻里，說不定本就沒有她的份吧。

　　怡衣搖頭，嘲弄地想，自己是什么人？自己又算個什么？

　　一個從邊境擄來的大宋女奴而已。

　　耶律樺哄著她，讓她對他的虛情假意信以為真，難道是要自己和淺悠，做他的“娥皇女英”嗎？

　　那為何還說什么“一生一代一雙人”，說什么“以她為勇毅王妃，不日便可完婚”？

　　而自己一個女奴，又憑什么會妄想著當王妃？！

　　他是不是以為她會甘于當他的女人，臣服于他的疼愛中，無怨地提供她的身心呢？

　　怡衣屈辱的淚水，洶涌蓬勃。

　　她更恨自己不定的心，確實為他的種種“深情”而動搖了。

　　早該料到結局，就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在進入王府時，她的理智不是對自己示過警嗎？只是她自己充耳不聞，沉溺于耶律樺的甜言蜜語中。

　　如今，自己親眼看到的，聽到的真相，那么殘酷，這一切仍是自找的呀！

　　“小姐，開開門。您沒事吧？”明夏見怡衣一路跑回來后，臉色蒼白，淚流滿面，關起門來又哭得傷心欲絕。

　　明夏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不由得憂心忡忡，拼命敲門。

　　“小姐，快開門。您有什么事可以說出來，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想不開？

　　怡衣愣了愣。

　　怎么會？

　　自己決不會讓老父親白發人送黑發人。

　　也決不會為了耶律樺這么一個薄幸之人而想不開，尋短見。

　　她站起身，打開了門，眼睛還紅腫著，只抱著明夏哭。

　　“小姐，你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說出來，心里或許會好受些。”明夏安慰道。

　　怡衣眼神悲傷，卻堅定：“你放心！我哭一會就好，我沒事。”

　　明夏的眼里寫滿了擔憂。

　　怡衣知道，明夏對她的關心是真心實意的。

　　她擦了擦淚水，“你們王爺是有未婚妻的。可他......他從沒與我說過。我......我只是......”

　　她恨自己竟然如此在意這種事。

　　“是淺悠表小姐吧？！”明夏的語氣似在聞詢，卻十分肯定。

　　怡衣一頓。

　　這時，明夏驀地跪下來，負疚地說道：“小姐，其實......其實奴婢，不，其實我早就知道王爺與表小姐是有婚約的。府里......府里一直有傳言。”

　　什么？

　　怡衣瞪大了眼，所有人都知道，卻只有自己像傻子似的蒙在鼓里嗎？

　　這......這太可笑了！

　　“是奴婢不好。”明夏緊咬著嘴唇，愈加愧疚，“我怕您難受，所以一直不敢告訴您。”

　　明夏接著說道，“況且王爺對我有恩。若不是王爺，我早就餓死在奴隸行里了。我母親是涿州人，自燕云十六州落入遼國后，我具體連我爹是誰，我都不知道。只知是個遼國小兵。我娘在我十歲那年沒了，宗親們都看不起我這個'小雜種'。后來......后來嬸嬸就把我賣到了奴隸行。若不是王爺垂憐，我......我......”

　　明夏淚光閃爍，嗚咽著，說起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仍是心有余悸。

　　“王爺他對我恩重如山。小姐您也視我如姐妹一般，況且我看您與淺悠表小姐相交甚好，所以......所以我不敢亂嚼舌頭。我怕您和他們之間會生了嫌隙和隔閡。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早知您這樣傷心，我就該......就該早點告訴您。”

　　怪不得明夏這個丫頭對淺悠總是一副淡漠傲然，不冷不熱的樣子。

　　怡衣攙起明夏。

　　原來明夏小丫頭，才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怡衣擦干了眼淚。

　　她發誓，她這屈辱的淚水再也不會為了耶律樺的薄幸而流！

　　的確，他娶誰，他要誰，都已無關緊要了，也不關她的事了。

　　只是胡漢混血，真的無法見容于遼國嗎？

　　耶律樺將會有很多嬌妻美妾，萬一自己不小心懷孕了，那么生下來的孩子肯定不受待見和寵愛，說不定會如同明夏一般，受盡欺負，命運多舛......

　　這太可憐太可怕了！

　　怡衣搖頭。握緊的拳頭，幾乎將手心烙印出指痕。

　　不！

　　我決不能懷孕！

　　決不能生下耶律樺的孩子！

　　這里是繁華熱鬧的上京，是庭院深深的勇毅王府，是耶律樺的地盤！

　　想伺機出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上京離大宋，不但山高路遠，而且又險象環生。

　　是真正的“路漫漫其修遠兮”！

　　像那次寒夜遁逃所入的狼群險境，怡衣至今回想起來，仍心存余悸。

　　耶律樺曾承諾過，多則三年，少則一年，會陪她回大宋一趟。屆時，或許自己能伺機逃跑。可如若有了孩子，便會多了一種牽掛。自己還會不顧一切地逃離嗎？

　　怡衣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她沒有喝過避子湯。

　　她趕緊吩咐明夏去藥房。

　　“避子湯？”明夏瞪大了雙眼，不置可否地看著怡衣。

　　“小姐，即使王爺妻妾成群，但王爺的孩子卻是無比尊貴的。就算不受寵，也會有口飯吃。后宮女子誰不是用孩子來爭寵呢？您這樣做，到底是為什么？”

　　“不！”怡衣搖頭，“孩子是愛情的結晶，不應該是拿來爭寵的手段！而且我慕怡衣也不屑與那些鶯鶯燕燕去爭寵。更不會與人共侍一夫。明夏，真正的愛情，是容不下旁人的！我有我的追求。況且，遼漢混血兒，如若不受寵，便會受人歧視。我不愿我的孩子成長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寧愿不生下他。”

　　真正的愛情？

　　明夏瞪大了眼。她第一次聽聞，還有一種感情，叫做“真正的愛情。”

　　“我的好明夏，我相信你以后會有真正的愛情，會有自己的良人的。”

　　“我......我只想永遠留在小姐身邊，服侍小姐。別無他求。”明夏低下頭，臉紅紅的。自己只是個奴隸行里買來的奴隸，只要有個能善待她的主人，就是天大的福分了，哪里還敢奢求什么肯一心一意對她的良人。

　　我的傻明夏喲。

　　怡衣無奈地搖搖頭。

　　明夏想到了自己身世。也明白怡衣的顧慮。

　　......

　　沒多久，她便端來了一碗烏黑的藥汁。

　　“可是，小姐，您真的要喝嗎？是藥三分毒。您......”明夏憂心忡忡。

　　她糾結萬分，哎！

　　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算幫助怡衣，還是戕害怡衣？這樣做，是對還是不對？是否為正確的做法呢？

　　......

　　掌燈時刻，耶律樺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