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舊傷
“閉嘴!”
宋太傅呵斥著,又一鞭子帶著風聲劈下,這次砸在宋言初的腰間。宋言初悶哼一聲,掌心撐地時,腕間露出一道道舊傷。
“何時輪到你質疑?你只需要照做便是?!?p> 宋言初突然低聲笑起來,他仍舊是面不改色的質問宋太傅:
“您到底要做什么?。∧缇椭阑噬峡瓷狭松蛑y做駙馬對不對?就連沈知韞的狀元您都算計進去了對不對?”
宋言初仰頭看著他的父親,眼神里滿滿的不服與倔強,還帶著濃烈的恨意。
宋太傅被他看的不適,他別過頭不再與他對視:
“這便是你與為父說話的態度?禮義廉恥都讀到哪里去了!滾去暗室反省,三日不準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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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中,宋言初蜷縮在墻角。
墻角滲出的水珠沿著石壁滑落,“嗒”地砸在宋言初手背上。
他盯著那點水漬,恍惚間還以為是自己的血。
窗外傳來打更聲,三長一短。
宋言初蜷起膝蓋,將額頭抵在冰冷的墻面上。石縫里長著層薄薄的青苔,蹭在皮膚上,濕滑黏膩十分不舒服。
今日的一切,都是宋太傅提前布置好的。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宋太傅的安排。
外人眼里他是宋太傅最得意的兒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過是宋太傅手中一枚聽話的棋子。
他的命,從來不能自己做主。
宋言初陷入回憶,年少時他并不喜歡長寧公主。長寧公主那時候小,嬌氣的很。一個不順心就是大吼大叫,煩的要死。
他年長長寧公主三歲,他十歲那年,七歲的的長寧公主被送到學堂。在他父親門下,與他一起讀書寫字學習功課。
長寧公主被送到學堂的第一天,他的父親就找上了他,叫他去接近長寧公主,讓長寧公主喜歡自己。
他那時年紀也不大,哪里懂得如何接近,又如何懂得討女孩子歡心。
宋太傅卻胸有成竹的說自然有機會,他有把握叫公主喜歡自己的兒子,而他宋言初只要乖乖照做聽話就好。
宋言初的娘親很早就過世了,他是被宋太傅親自養大的。父親的形象在他的認知里高大威嚴,他自然會聽父親的話,況且他娘親過世前的最后一句話便是叫自己聽父親的話,他又怎么會不照做。
后來,宋太傅經常在學堂上有意無意的欺負公主。宋太傅對長寧很嚴厲,經常訓斥她。
就是學堂里一起讀書的世家子弟,都知道宋太傅不喜長寧,很少與長寧玩耍。而皇室每次只會送一個皇子或皇女來學堂,這讓長寧也沒有兄弟姐妹一起玩耍,她被孤立的可憐。
宋太傅這么做,惹得公主又哭又鬧。
然而每每事后,宋太傅又讓他去安撫公主,不讓公主回宮告狀。
宋太傅說:
“等公主哭了,你就去哄。”
“給她擦眼淚,遞帕子。”
“要讓她記住你的好?!?p> 那一日學堂里,宋太傅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公主殿下,”
宋太傅的聲音突然壓下來,
“這書抄不完,今日就別想回宮?!?p> “不寫不寫,本公主不寫!”
墨硯翻倒的聲響。
宋言初垂著眼,只看見一雙綴著珍珠的繡鞋——鞋尖不耐煩地踢著案幾腿,金線繡的蝴蝶顫巍巍的,像是要飛走。
宋言初睫毛顫了顫,余光瞥見濺到自己袖口的墨點,歪歪扭扭的倒是像只靈動的小燕子。
尖利的、委屈的、孩子氣的哭聲。
宋言初攥緊了筆桿,指節發白。
好吵,真的好吵。
可他記住了,記住了宋太傅說的話。
“給。”
等到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將帕子遞了過去。
繡鞋的主人抽抽搭搭地抬頭——圓溜溜的杏眼,鼻尖通紅,臉頰上還掛著淚珠。模樣竟然有些可愛,就像只被雨淋濕的貓兒。
“謝謝你。”
小長寧接過帕子胡亂的擦了擦臉,鼻涕眼淚盡數都抹在了帕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
小長寧問。
“宋言初?!?p> “宋言初?言初哥哥?我以后叫你言初哥哥好不好。”
小長寧哭的快,笑得也快。她笑呵呵的看著宋言初,明媚而燦爛。
如宋太傅所說,他果然很快就和長寧公主成為了好朋友。
一晃又是三年,十歲的長寧公主要回到皇宮,臨分開前贈予了他那塊玉佩。
他仍然記得那日,長寧公主拿著玉佩獻寶似的拿給自己,清脆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言初哥哥,這是我親手畫的圖樣,你看好不好看?!這鶴多像你,清貴又傲氣,不知道什么樣的人可以嫁給你!”
那時的長寧公主天真爛漫,她踮著腳親手將玉佩系在了自己的腰間,指尖不小心蹭過他的束腰玉鉤,惹得他耳尖微紅。
年長長寧的幾歲,讓宋言初懂得也比長寧多那么一點,少女的心思他又何來看不透。
便是他自己,也有那么一瞬間的心動。
收下長寧的玉佩,回到家中他本是開心的向他的父親邀功,他做到了!他成功的接近了公主,也讓公主喜歡了自己。
他那時候甚至天真的想,反正自己的婚事也不能自己做主,若是接受父親安排娶長寧公主,倒也不錯,腦海中總是不自覺浮起長寧公主巧笑倩兮的模樣。
宋言初還暗暗下決心,婚后定會對公主極好的。
只不過這些在見到宋太傅時,一切皆為泡影,他想的都成為了一個笑話。
依舊是宋府的祠堂,一個和今天十分相似的夜晚。
檀香燃盡最后一寸,灰燼落在十三歲的宋言初手腕上,燙出一道紅痕。
十三歲的他盯著那點灼傷,恍惚間竟覺得比不過心口萬分之一的疼。
“你這小子,竟然也對公主動了情?!”
宋太傅威嚴的聲音響起,鞭子破風的銳響緊隨其后。
“啪!”
第一鞭抽在他年少的脊背上,錦衣應聲裂開,皮肉瞬間腫起一道紫棱。
小小的宋言初悶哼一聲,手指摳進蒲團,指節繃得發白,他甚至不敢喊疼。
“這玉佩——”
“啪!”
第二鞭子甩下來,宋言初重重跪倒在地,青磚的寒意透過單薄的綢褲直刺骨髓。
宋太傅的手捏著那枚青白玉佩懸在他眼前,鶴銜梅的紋路在燭火下泛著微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