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佛寺交談
楊景琰是何等聰慧的人,他一眼便瞧出來楊嘉儀的擔憂。
他笑的和善,笑意更深:
“怎么,孤是什么洪水猛獸?還能吃了駙馬?看看小妹這擔憂的模樣?!?p> “皇兄哪里的話,小妹怎么擔憂這個。小妹是擔心駙馬不會說話惹惱了皇兄。”
楊嘉儀笑了笑,抬眸對上楊景琰深不見底的雙眸。
楊景琰擺了擺手,示意楊嘉儀不要多慮。
故而他又轉頭看向太子妃:
“枕微,你與小妹一起?!?p> 王枕微微微頷首,素手輕輕搭在楊嘉儀腕間
“公主,時辰不早了。”
王枕微指尖冰涼,力道不容拒絕。
楊嘉儀抬眼,撞進太子妃沉靜的眸子,她無聲的嘆氣,終是頷首:
“……好?!?p> 待二人離去,楊景琰的笑容漸冷。他身上上位者的氣息,全然釋放:
“現在,現在孤可以好好與駙馬談一談正事了。”
楊景琰自顧自的坐上了公主府前廳的主位,落座后,他的指尖輕叩桌案,開門見山:
“聽聞父皇想要在文淵閣設立功臣榜,而這初擬名單的差事落到了駙馬身。
這差事可真是許多人,求而不得的好差事啊!”
太子不開口賜座,沈知韞就只能立在前廳。聽聞楊景琰提起功臣榜之事,他并不覺得驚訝。
沈知韞神色不動,語氣不卑不亢:
“微臣不過奉旨辦事,一切當以陛下圣意為準?!?p> 楊景琰低笑一聲,忽然起身。
手杖拄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楊景琰傾身向前,聲音低沉語氣嚴肅:
“你是長寧的夫婿,我們都是自家人,孤也不想與你繞彎子。這名單上,若能有幾個合適的名字,對你、對長寧,對孤都有好處。”
楊景琰遞給沈知韞一張名冊,上面赫然列著皆是世族大家。
沈知韞垂眸掃過,緩緩合上冊子:
“太子殿下,功臣榜乃青史留名之事,若有不實,恐遭后世非議?!?p> 聞言,楊景琰眸光驟冷:
“駙馬這話說的可不妥,這名單上的哪個沒有為我朝鞠躬盡瘁?怎會不實?莫不是駙馬不愿給孤這個面子?”
“微臣不敢?!?p> 沈知韞屈身行禮。
“駙馬是聰明人,孤相信你最后遞交上的名單,一定會讓父皇、讓孤都滿意。”
沈知韞不語,前廳陷入沉靜。
過了一會,楊景琰大笑起來:
“哈哈哈,駙馬好樣的!好,很好!那孤就拭目以待,看看駙馬這名單究竟怎么寫!”
楊景琰的手杖重重砸在地面,青山板上裂開一道細紋。
沈知韞看著太子離開的背影,不自覺的握緊了手中的名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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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陽光斜斜傾瀉,將奉國寺朱紅的山門鍍上一層金輝。
楊嘉儀與王枕微到達奉國寺時,已經過了晌午。
未時剛至,奉國寺香客如織,路上人影綽綽,香爐鼎中青煙裊裊,隨風散入云霄。
偏殿側廊下,幾個小沙彌捧著經卷匆匆而過,僧袍被風微微掀起。遠處鐘樓傳來渾厚的鐘鳴,驚起檐角銅鈴輕顫,余音蕩開。
楊嘉儀在寺里漫步,王枕微則是先楊嘉儀一步來到佛前,誦經祈福。
楊嘉儀緩步踏入佛堂時,殿內檀香繚繞,王枕微正跪在佛前,腕間那佛珠顆顆碾過指尖,她低垂著眉眼,神情沉靜得近乎肅穆。
佛前長明燈映在她素白的衣裙上,為她勾勒出一道清冷輪廓。
楊嘉儀挑眉,指尖輕輕拂過供桌上那卷泛黃的經書,紙張脆薄,仿佛一觸即碎。
“嫂嫂來奉國寺,竟真是來念經的?”
她語氣輕緩,卻帶著幾分探究:
“這經書……是當年母后批注過的那一本吧?”
楊嘉儀的指腹摩挲過褪色的朱砂批注,字跡依稀可辨:
“連朱砂都淡了。”
她的語氣里夾雜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懷念與惋惜。
話音未落,王枕微的身影忽地一動。
王枕微已然立在楊嘉儀身邊,她按住她的手腕,掌心冰涼如刃。
王枕微抬眸,眼底暗潮涌動,她說:
“我與公主,從來不是敵人……”
楊嘉儀一怔,對上太子妃那雙深不見底的眼,心頭驀地一沉。
王枕微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甲劃的楊嘉儀有些疼。
王枕微吐息如冰,一字一句:
“太子他……心不善?!?p> 楊嘉儀一臉震驚,脊背陡然繃直。
佛堂內,香火依舊裊裊,誦經聲不絕于耳,可此刻卻像是被罩上一層薄霧,變得模糊而遙遠。
“嫂嫂此言何意?”
楊嘉儀反問,另一只垂下袖子中的手不自覺的攢緊。
王枕微松開她的手,緩緩直起身,目光卻越過她,望向佛堂外刺目的陽光。
“你以為他今日要單獨與駙馬說些什么?”
王枕微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駙馬接了一個燙手山芋;圣上要在文淵閣建立功臣榜,而這初擬名單的差事就落在了你的駙馬身上。太子今日來,便是想讓駙馬在名單上添上幾個與他交好的官員?!?p> 楊嘉儀心頭一跳,眼中警惕更甚:
“我并未聽說此事……況且,駙馬在翰林院僅僅是個六品修撰,這差事怎么也落不到他頭上吧?!?p> 楊嘉儀定定地看著王枕微,她與太子都不親近更別說太子妃了。
此時,她并不相信她。
“朝堂之上,錯綜復雜。駙馬正是因為品級不高,才好拿捏。這差事才落在他身上,令他無法推脫。”
王枕微轉眸看她,眼底閃過一絲復雜。
“嫂嫂為何與我說這些?難道想讓我勸駙馬順了皇兄的意思?”
楊嘉儀心中的戒備絲毫未減,言語間夾雜著冷意。
王枕微搖了搖頭,聲音輕緩卻字字清晰:
“朝堂紛爭,我本不愿涉足。但皇后娘娘對我有恩,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步入危局之中?!?p> “你見過我母后?”
楊嘉儀聲音有些發緊,她滿眼的疑問與探究。
太子娶親時,母后早已薨逝多年,太子妃與母后理應不曾見過。
王枕微忽然從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支精巧的翡翠耳墜,在陽光下微微泛起光亮。
“公主可認得這個?”
楊嘉儀呼吸一滯,伸手接過那支耳墜,指尖微微發顫。她當然認得——這是母后的舊物,另一只正靜靜躺在她的妝奩深處,多年來從未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