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飛盧服下藥,過了一個時辰后緩緩醒來。這時天已大黑,眾人退去,偏殿之內只剩下鞠文宗和陳小碗在一旁候著。看見鞠文宗,崔飛盧道,“三叔,武姑娘人呢?”陳小碗在一旁笑道,“剛才火大人還在說公子多情。果然被他說中,這個時候,思公主肯定早已回去歇息了。”聽聞武思影無恙,崔飛盧心內稍寬,做起身來,道,“辛苦三叔了。是誰偷襲我,可曾查出來?”鞠文宗搖頭道,“不知是何人。火大人說定要把此事徹查到底。日后肯定能查出賊人是誰。”崔飛盧嘆口氣道,“罷了。不查也罷。即使知道賊人是誰,倒平添許多煩惱。”陳小碗道,“此事不難。只要查出用銀針傷人的門派就行。”
崔飛盧道,“三叔,你帶小碗回去歇息。”陳小碗心有不舍,可是也只得遵命退出。這時,門外“咯咯”的笑聲響了起來。武思影走了進來,身后緊跟著的是前幾日在城外的兩位侍女。兩位侍女手中各端一個朱漆食盒,兩人輕放在桌上,退了出去。陳小碗看見吃的,又折身回來,沖武思影道,:“姊姊,這吃食可有我的?”武思影道,“這吃食本來就是給你和三爺拿的。只是那兩個丫頭手腳粗笨,做的多了些,我只好索性都拿了,也給你家公子嘗嘗。”陳小碗笑道,“三叔和我,今日里忙碌一整天,到現在還是粒米未進,只怕這些填不飽這肚皮。”武思影道,“無妨。整個都給你也行的。只要三爺同意就好。“
鞠文宗哈哈大笑,道,“公主有心了。小碗不要只顧說笑,咦,這殿里怎么有些悶,我們還是出去吃的好,免得公子看到吃不到心煩。”陳小碗哈哈一笑,拎著一個食盒出了殿門。
偌大的偏殿內只剩了崔飛盧和武思影。武思影道,“看你弱不禁風,沒想到這般命大。”崔飛盧低聲道,“托公主齊天洪福,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只怕又讓公主失望。”武思影走到崔飛盧榻前,道,“若非是我向姑母求情,你只怕此刻早已被扔了出去。哪里能在這里休息。”崔飛盧面孔依然煞白,雙目無神,道,“姑娘的恩情,日后再報。”武思影“咯咯”笑道,“恐怕你沒有這樣的機會。不過你這句話我暫且記下。這樣顯得你有情有意。”崔飛盧臉上浮起一絲微笑,道,“你可看到賊人是誰?”武思影道,“我正為此事而來。火大人說派人去查了,能用銀針去做暗器刺人的,只有長江幫的人。”
“長江幫?”崔飛盧驚道,“長江幫不是雄踞江南,怎么會到洛陽來?”武思影道,“火大人只查明了賊人的來歷,可是其中的緣由卻沒人知曉。”崔飛盧大叫道,“快請三叔進來商量。”武思影急忙出得殿來,偏殿的廂房下,鞠文宗和陳小碗正在大快朵頤。一旁的侍女看著兩人的吃相,幾次差點笑出身來。
鞠文宗聽到崔飛盧叫自己,急忙跑進殿內。崔飛盧道,“三叔,是長江幫的人!”鞠文宗道,“長江幫?可有確鑿證據?”武思影道,“火大人憑暗器推斷。”陳小碗道,“姊姊,那這樣說,是不是有些輕率?這些尋常毒藥,可毫無奇特之處!”崔飛盧道,“即是火大人查出,想來也不會錯。明天我們就到江南去一趟。我們去看看到底是怎樣的人想要置我于死地!”
武思影道,“我也要去。我再請我師兄同去相助。要是這幫歹人再敢胡來,我們就滅了他們!給你報仇!“鞠文宗道,”長江幫里我有一個舊相識,可以先去問一下他,再做打算不遲。千萬不可魯莽。”武思影道,“不知道三爺的這位舊相識現在哪里?要是他肯幫忙,那再好不過。“陳小碗道,“姊姊,我也同去。”武思影道,“你若愿意去,那就帶你一起。只是這可不是去游玩,不能輕心。“陳小碗道,“自然曉得。一切都聽姊姊安排。“
長江幫是江南第一大幫,幫眾逾萬。江南道的水運,漕運皆是長江幫把持。除了船運之外,長江幫還有江南最大的鏢局福威鏢局。長江幫幫主胡國忠,人稱“千面狐”。自前朝開通運河以來,南北運輸,多依賴水路,
自此長江幫逐漸勢大,之前一直是第一大幫的丐幫早已不見蹤影。丐幫的弟子也紛紛加入長江幫,江南一帶,除了嶺南大俠“石天良”外,再無人可以和胡國忠抗衡。長江幫的總舵在揚州道,揚州實為江南佳麗地,故此陳小碗一心要跟隨前往。
去往揚州,汝州是必經之地。崔飛盧為了避開撞見家人,繞道而行。一行四人日夜兼程,這日來到了亳州。武思影這次跟著崔飛盧本來就是想出來卡看熱鬧,不曾想旅途之勞累遠超自己所想,便提議找地方歇腳吃飯,這一提議自然得到了陳小碗的認同。亳州城是江南道的一座小城,人不多,城不廣,進的城來,武思影頗為失望。街上行人匆匆,跟洛陽相比,差了許多。沿街叫賣的商販對四人熟視無睹,沒有半分興趣。
四人在一家酒肆坐下。武思影叫了有些吃食,四人分而食之。武思影吃了一口羊肉,道,“聽說江南人做菜精巧無比,可是這肉也太不如人意,比洛陽的都不如。”鞠文宗一向不挑剔,這次也忍不住道,“味道確實寡淡不少。”陳小碗道,“莫非這地方的人都舍不得鹽?”崔飛盧倒是坦然,沖鞠文宗道,“三叔,要不我們來一壺酒?”鞠文宗點頭,道,“那就一壺,可不敢貪杯。”
陳小碗沖店小二道,“小哥,上一壺酒。要一大壺酒。”既然三爺發話只讓喝一壺酒,那就喝一大壺。誰知小二聽了此話走了過來,手里卻被沒有酒壺。小二道,“酒是已經沒了,要是還要羊肉,那就可以再上一盆。”陳小碗和武思影齊道,“為何會沒有酒呢?只聽說官府禁了牛肉,可沒有說禁酒。”小二嘆道,”本家的酒,若在這亳州城中敢說第一,那絕對沒有敢說個不字。可就在前些日子,聽說這亳州城中要開什么藥王大會,神農幫邀請了眾多豪杰,為了置辦這藥王大會,在城內大肆采購,城內的酒肉都被他們買光了。現在別說我家的酒,只怕別人家也沒有酒了。不過還好,咱家在別處有自養的羊,羊肉管夠。“
陳小碗聽完,問鞠文宗道,”三爺,聽說神農幫是久居嶺南,這次怎么回到亳州來?“鞠文宗沉吟不語,武思影卻是已經笑了,“聽說神農幫總舵在嶺南白云山。幫主華長安醫術超凡,可惜卻是貪圖名利之徒。為了有一個響當當的名頭,才改名為神農幫。不知道這次來亳州,卻是不是為了改名字。”陳小碗道,“改名字做什么?神農幫的名頭還不夠響亮嗎?難道改名叫藥王幫?”鞠文宗道,“神農幫主有些怪癖,可華長安并不是沽名釣譽之徒。他偏居嶺南,這次到亳州來,必有其他緣由。”陳小碗道,“道。“三叔,不如我們也去瞧瞧,看看其中到底是什么緣故。”崔飛盧道,”看看也好。只是不知道神農幫邀請了哪些人物。“
小二在一旁道,“聽說都是些成名人物。長江幫,青城派,羅生門都會派人來。對了,聽說這次還有西域的胡商前來。”武思影心道,“連羅生門都來了,華長安好大的面子。”更想去看個究竟。
突然一陣酒香飄過,陳小碗用力嗅了幾下,怒道,“小二,你店里明明有酒,卻不肯賣于我家公子,想必是你怕少了你的銀子?”武思影性子急了,平日里哪里受到過這等委屈,起身道,“莫非是想多賣幾兩銀子?也罷,姑娘今日心情大好,不與你計較,要多少銀子,隨你開價,我絕不說半個不字。”鞠文宗和崔飛盧兩人穩如泰山,酒香是聞到了,可是并不動彈。
小二萬分委屈,道,“客官切莫惱怒。這酒是客人自己帶的,卻不是小店售賣。別說是公子和姑娘,就是街邊的童叟,我也絕無欺瞞。”小二言辭懇切,陳小碗不好言語,武思影道,“也罷,怕你家也釀不出這樣的好酒來。”
武思影話音剛落,酒家東南角的角落里站起了一位須發皆白的駝背老者。這老者緩緩走了過來,沖武思影道,“想不到姑娘倒是識貨,這酒是自西域而來。我花了一根人參才從一位胡商手里換得。”鞠文宗道,“高昌國的葡萄所釀,飲此酒需一副夜光玉的杯子。如此方為人生一大快事。”駝背老者道,“山野之間,去哪里尋得一副這般名貴的杯子?看來這位官人識得此酒,就請你也喝一杯。”
駝背老者右手一揚,桌上一只羊脂酒壺飛了過來。鞠文宗應道,“多謝老丈。”羊脂酒壺直直飛過,鞠文宗左手輕輕托出,那酒壺好似生了眼睛一樣落在他的掌中。武思影與陳小碗忍不住拍手叫好,就連一只沉默不語的崔飛盧也喝了一聲彩。鞠文宗揚起頭來,酒壺略微傾了傾,一道紅色的酒從壺口流了出來。鞠文宗呷了幾口,那酒含在口中,酒的香味猶如薄荷與金絲檀橘混雜,周身說不出的暢快與舒服。
“好酒!”鞠文宗接連猛灌幾口,又把羊脂玉壺朝駝背老者丟了過去。那酒壺在空中“滴溜溜”只打轉,把柜臺之后站立待客的掌柜下的粗氣也不敢喘。這羊脂玉壺分明是個價值千金的寶貝,可惜這老頭卻用他來喝酒。要是萬一老頭眼花摔壞了杯子,那可少不了一場爭執,打翻了桌椅板凳,驚擾了客人,幾十兩到手的銀子可就付之東流了。想到此處,掌柜的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
駝背老者并不慌張,笑呵呵的夸了一聲道,“好手段。”緊接著右掌拍出,似乎這一掌要打在玉脂壺上。駝背老者手掌距玉脂壺還有寸許,那杯子似是碰到了什么,回轉方向,停了下來。駝背老者緩緩收回右掌,那酒壺如被絲線系了,緩緩落在桌上,一滴酒也不曾灑落出來。掌柜的一顆心落了地,眾人也驚嘆二人的功夫確實了得。陳小碗道,“三叔,老前輩這一掌我似乎在別處見過。只是想不出其中的名堂。”鞠文宗嘆道,“羅生門的柔云綿掌果然讓人驚嘆不已。真是佩服佩服。”陳小碗道,“原來如此。上次是思姊姊使出來的,公子……”說到此處,陳小碗偷偷瞄了一眼崔飛盧道,“公子吃了虧。”
武思影在一旁許久未出聲,這才過來答話。武思影走到老者面前施禮道,“師叔,許久不見。別來無恙?”駝背老者哈哈笑道,“不經意在此處見到你。你這次隨了李都護,是要去往何處?”武思影道,“去往揚州。找長江幫的人尋仇!”駝背老者本姓李,是前朝皇族。武后篡朝,李姓子孫慘遭荼毒,老者就是后背中了一掌,這才變殘。幸得遇人相救,這才活命。自此之后逃命江湖,隱了名字,但不改先人遺志,自名李駝子。江湖中人念其不幸,哀其境遇,引薦名師,由此功夫精進。而武后登基之后,為了籠絡人心,大赦李姓宗族,李駝子得以在江湖拋露頭面。武思影的師父葉森梅卻是李駝子的同門師兄,因此李駝子也是武思影的師叔。武思影雖是武后族人,可是深受葉森梅的喜愛,因此李駝子對武思影愛屋及烏,沒有半分的私心。
聽聞武思影要去往揚州找長江幫,李駝子神色凝重,一改往常,道,“為了何事?難道長江幫的人惹到了你?還是你惹到了長江幫的人?”李駝子心中,武思影是跋扈霸道的武家小姐,她說的尋仇,可不是市井村夫的拳打斗毆。要是羅生門和長江幫結了梁子,只怕會有不少人牽涉其中,死于非命。
武思影道,“說來話長,等到僻靜處,再與師叔詳說。”李駝子頷首微笑。鞠文宗走上前去,道,“好久不見,李駝子神態更勝往昔。要是尋得了什么可以長生健體的方子,可不要吝嗇,一定要給我一份才好。”李駝子哈哈笑道,“哪里去有這樣的方子?只不過是無牽無掛,無煩無惱罷了。李都護許久未見,這功夫可是更勝往昔,似乎精進不少。”鞠文宗亦大笑,“過贊可是不好。若是和李駝子相比,只怕你還需讓我三招。”李駝子道,“方才酒已喝過,不如我倆就此比一比,若是輸了的,須付了這一頓飯錢。”陳小碗拍手道,“三叔應了這前輩,就此比過。也好讓我們開開眼。”
李駝子和鞠文宗相對而視,兩人躍出門外,立在街口。崔飛盧拽了武思影跑出門來,陳小碗緊隨其后。鞠文宗大開大合,幾套掌法打完,街上眾人已是一片喝彩之聲。再看李駝子用的卻是拳法,不再是剛才所用的柔云綿掌。而是似乎和鞠文宗一樣的掌法,只是招式似乎慢了些,他使出來的招式,都是鞠文宗方才使出來的。如此一來,李駝子似乎是占了下風,兩人拳來腳往,李駝子沒有沾到絲毫便宜。
過了片刻,陳小碗方才明白,李駝子是在學著鞠文宗的招式,然后依次再使出來。如此一來,再過三十招,只怕李駝子將鞠文宗的三十六路追魂掌全學了去,如此一來,鞠文宗就要吃虧了。令陳小碗意外的是,李駝子雖已年邁,但是悟性實高,即使青年人也比他不過。果然不出意外,過了三十招之后,李駝子的招式越來越快,鞠文宗更是招式變得迅捷無比。陳小碗眼快,可有些招式還是已經看不清了。
武思影在一旁道,“三叔的功夫果然了得,連師叔這種手段居然都挨不到三叔。”陳小碗笑道,“李前輩更是厲害。和他對陣,三叔居然也沒有占到上風。”崔飛盧哪里懂得這些,只見兩人打的熱鬧,也不好掃興,對武思影道,“兩人勢均力敵,三叔勝在年齡上。若是倒退三十年,只怕三叔不是對手。”武思影看的入神,雙手也忍不住開始比劃,對崔飛盧道,“這話不錯。我師叔三十年前縱橫江湖,沒了漠北雙雄,瀟湘徐氏兄弟,還有嶺南三霸。這幾個人物哪一個不是響當當的,遇到了我師叔還不是乖乖的把自己的狗頭送了上來。”
陳小碗道,“一向聽說羅生門高手如云,今日見到李老前輩,才知此話不假。”崔飛盧道,“既然你師叔是羅生門的人,你師父為何卻沒有門派?”武思影道,“我師叔殺人太多,遭人猜忌,我師父怕他敵人尋仇,所以只好出此計策,投奔羅生門。再者言之,羅生門主和我師父也是交情甚深,投奔羅生門,也不算改換門庭。”
兩人激斗正酣,眾人也看得熱鬧。李駝子招式愈發加快,他無意間瞥了一眼圍觀的眾人,看見人群中有一人隱約神似之前的一位故人,心里不禁一驚,“簡直太像了。”這一分神不打緊,鞠文宗一掌拍過,李駝子卻沒有躲過,左胸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掌,當即“登登登”退出一丈多遠。
李駝子強忍劇痛,沖崔飛盧走來。他仔細端量了一下崔飛盧,驚道,“公子身中奇毒,只怕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