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不老?”
少棠回想起今日從甘露殿走的時候,劉徹寫的那四個字,原來如此。
“令人恐怖的不是這個想法本身,而是圣上為了這個虛無縹緲的心愿,殺掉了那么多的人。即便這里面大部分是為了名利的江湖騙子,但這也傳達了一個危險的信號。”
“回想前秦,始皇派徐福出海,帶走3000童男童女,音信全無,這3000男女何其無辜?讓始皇暴君的頭銜上又添了一筆,我怕大漢......唉~”
任文公說到這里,皺著眉頭,盯著地板。
歷史大勢,滾滾長河,很多事情都不是一個人就能夠解決的。
人類發展的軌跡就像是在柱子上一圈一圈地繞線一般。一圈過后,又回到了原處,而社會并沒有因為一圈的發展就進步了多少。
“所以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歷史上,劉徹也只是晚年才沉迷神仙道法。但是后來經過巫蠱之禍造成父子相殘的局面,心生悔意,下書罪己詔,又為昭宣中興的盛世奠定了基礎。
有利有弊,少棠不清楚自己這只亂入的花朵究竟會給大漢帶來什么變化,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讓這個世界脫離她所熟知的歷史,而顯得陌生,她只想跟著時代一同隨波逐流。
任文公從手里拿出了一個面具,說道:“給。”
少棠接過,仔細的觀察了起來。
這個面具是銅制的,浮于表面的流光表明它是最近才被煉制出來的。面具呈現厲鬼的模樣,下顎兩根粗長的獠牙伸出,面目猙獰,栩栩如生。
雕刻地怪異玄幻的花紋密布,如同炸裂的痕跡。
雞蛋大小的眼睛黑洞洞地注視著你,只看一眼,就讓心生恐懼,害怕不已。
“這個給我干嘛?”少棠疑惑地問。
任文公搖搖頭,說“風角術暗示我,今日,將此面具交予你,日后,必有大用。”
“怎么用?”
“聽說校尉與霍驃騎認識?”
“對啊,可這和他有什么關系?”
“那就沒錯了,你只需讓霍驃騎第三次出擊匈奴時,戴上它。”
原來不是我戴呀,少棠心里長呼一口氣,這面具兇是兇,但這也太丑了。
“小事啊~可你為什么不當面給他?”
任文公伸出手,一把抓住少棠的肩膀,用的力度有些大,捏的小肉變形有些酸疼。
他眼睛里一片認真,再無半點嬉笑。少棠甚至可以從他的目光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只有你可以!你知道么?”
“有且只有你了。”
......
劉徹坐于甘露殿之中,而那副字畫被隨意地丟棄在一旁的桌面上。他一手拿著茶蓋,一手晃了晃茶杯,杯中水面旋轉著,中心變作一個漩渦。
待到茶水涼了些,茶香撲鼻,杯蓋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敲擊聲,劉徹這才抬起微微喝了一口。
動作慢慢悠悠,有條不紊。
殿內忽然暗淡了下來,窗子被風吹得搖動了起來。劉徹抬頭一看,只見外面的天忽然就陰了,大風陣陣,顯然是要下雨的氣象。
一旁的春陀連忙上前,正要把窗子關上,劉徹淡淡地說道“再等一會。”
只見空中的太陽失去了往日的威力,被天空中層層云朵阻隔,越發失去光輝。烏云低的厲害,白一塊黑一塊,壓得人頭皮炸開,很難想象就在剛才這還是一片晴空萬里模樣。
此刻,厲風吹過,如同惡鬼索命,發出凄厲的聲響。愁云慘淡萬里凝,似是天下大亂。
風向搖擺不定,如同三軍傾軋,你來我往,一方稍有優勢,就被另兩方聯手壓制。殿外的大也很是無奈,搖頭晃腦,如同被人抓著胡子迫使腦袋轉向。
忽然,一道金光劃開天地,只見那太陽所在之處烏云消釋,一切之前的怪相在這道金光面前潰不成軍,任憑那烏云蔽日,不過幾息之間,太陽終究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風停,云散。
“這......”春陀站在窗邊,回首稟告“可是那少棠與任文公的斗法所為?”
“也許吧~”劉徹拿起茶杯,淡然地又喝了一口。
“恭喜圣上,又添一名神將。”春陀跪地,喜笑開顏。
“是不是還要另說呢~”
......
回去的路上,少棠有些微微出神,這世間難道真的有那種玄之又玄的東西存在么?
不對啊,好像我此刻本身的存在就已經足夠玄了。
剛才那一幅天公角力自然是任文公搞出來的,然而若非親眼所見,少棠實在不相信人力居然能改變天地,呼風喚雨。
背后傳來馬蹄踐踏的聲音,少棠微微回身,發現是曹襄追了上來。
漸漸停了,坐于雄駒之上,他向少棠伸出自己的手掌,
“走,帶你去挑一批自己的馬。”
“我的馬?”少棠沒想到這家伙突然說起這個。
“走就行了。”曹襄莫名哈哈一笑,他的面龐上充滿了陽光。
“行~”
......
事實證明,當人安逸下來后,就會喪失斗志。
想當初誰也沒想到將南宋打的屁滾尿流的霸主遼,居然沒能撐得過于絕地之處綻放的大金。
然而時間一走,驍勇的西北戰士習慣了奢華之后,甚至連手上的老繭都被美酒浸泡得失去了硬度。
這樣的王朝沒有了漢人的儒學大一統的思維,又在短時間內連續征戰,注定要被更為強大蒙古所覆滅。
人是如此,馬也是。
關中之馬,身形瘦小,毫無桀驁之心,任憑鞭子打在身上,只會嘶鳴而不動逃跑,宛若已經習慣了被奴役,安心當下。
所以曹襄帶著少棠去了胡人商隊,那兒才有西域特有的馬駒。
大漢對匈奴是痛恨的,連帶著對一切外族都有一種憎惡之情。然而這里卻有個例外,那就是胡人商隊。
他們會從關外帶來西域妖嬈的舞女,濃重的香料,以及各色的瑪瑙寶石。然而最讓大漢喜歡的一點是——這幫胡人商人很好欺負。
“西域特供!汗血寶馬!”
聽到聲音,少棠看向那個方向,然而映入眼簾的只是一頭毛色稀疏,身體棕色的老馬。
“別看了,汗血寶馬都是要獻給我舅舅的,這哪里的真正的寶馬?我帶你去個地方,一會就到了。”曹襄站在身后,對著少棠解釋道。
又走過幾個巷子,七拐八拐,總算是到了。
這里有些偏僻,偶爾才有不識路的人經過,一側的土屋外面用厚厚的木頭三三兩兩圍成了一個馬廄,里面有著幾匹毛色雜亂的漢馬。
“這里也有好馬?”
少棠看那馬廄和此處的簡陋實在不像是有好馬的樣子。
“進去就知道了。”曹襄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急匆匆走了進去大喊“喂!老頭,西域的馬還有么?”
“你叫誰老頭呢?”里面顫顫巍巍傳來一聲聲響。
進了去,才發現這小土屋別有洞天,原來這土屋是和后方的一個大宅相通的,外面居然完全發現不了。
里屋走出了一個頭發掉光的老頭,笑著的時候嘴角露出一口黃牙。
“呦~帶朋友來了?”老土說道。
曹襄四下看了看,疑惑地問“你那些西域的馬呢?我尋思上次來也沒有這么荒涼吧~”
“你都沒來多久了~”老頭不滿地說“那些馬老早賣出去了,現在我這里就一頭了,然而看了你們也肯定不要。”
“有馬?你都沒給我們看怎么知道我們不要!快牽出來。”曹襄取出一個錢袋子,晃了晃,里面傳出銀子相碰的聲音。
老頭搖搖頭,走進里屋,“這馬傷了,還是不要隨意牽出去,除非你想要,要看的話就進來吧。”
曹襄給少棠使了個眼色,少棠點點頭,二人跟了上去。
里屋的病榻上卻有一匹馬,但是這匹馬肚子到腿上有一個大大的爪痕,還未縫合,血肉翻滾。它的脖子處和四肢鎖著鏈子,讓它只能在那個位置呆著,無法隨意行走。
“這頭馬啊~從西域運過來的時候,碰到了狼群,所以就這樣了。不馬上縫合的話發炎了馬也就死了,然而這馬太烈了,我一靠近就使勁晃蕩,根本縫不了,這你還要么?”
“要!”
不待曹襄出口,少棠忽然出聲道。
不知為何,她有一種感覺,一進門就有這種感覺。
好像馬一直在看著她,見少棠來了,甚至停下咀嚼草料,乖巧地站著。
“你確定么?連狼都跑不過的馬,沒必要吧。”曹襄還想勸阻。
少棠搖搖頭,伸出一只手,慢慢靠近。
“小心。”老頭說,“這馬太烈了。”
沒有害怕,沒有擔憂,就那么一直慢慢接近,伸出的手如同媽媽的愛撫,最后摸在了馬頭上。
傷馬打了個響鼻,居然主動貼近,像個嬰兒一樣,上下蹭了蹭。
“真稀奇。”老頭一樂,忽然意識到什么,跑出去取來針線,說:“等等,我幫它縫一下傷口,你就這樣,不要動啊。”
少棠回頭看了一眼曹襄,臉上露出一個異常燦爛的笑容,就像晴天一樣:
“就這頭了,好不好?”
曹襄盯著她的臉,愣了一會,隨即會心一笑,
“好啊~你喜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