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終究是落雪了。
秋日的余暉究竟還是退卻,只剩得白雪仍留在人間肆虐。
積雪附著在戰場遺留下的殘跡上,駁雜與潔凈中間隔開了一條線,線上是雪白,線下,是一片黑暗。
茫茫草原披上了厚厚的縞素,此地回向南的道路上,只留得一排坑坑洼洼的腳印,然而要不了多久,就連這最后的存在的痕跡,也會被抹去得一干二凈。
應該很慶幸,大軍在真正寒冷,落雪之前結束了戰斗,因為其實西軍已經向北縱深了百里有余。補給線實在漫長,還要面臨各種小部落的外族騷擾與襲擊,已經難以為繼。
相較而言,匈奴更擅長在這樣的環境下進行持續性的戰斗。
曹參此刻的心情有些慌張,前路漫漫,行軍的糧食已經快要沒了。再找不到吃的,大軍可要淪落到吃皮帶的地步了。
“統領~”身旁,一個臉上掛著刀疤的家伙興沖沖跑了上來,手上抓著一只雪兔的耳朵說道“嘿~你看斥候們抓到了什么?雪兔誒~今晚有口福了。”
誰知一個軟趴趴的巴掌拍在了他的箭頭,曹參白了他一眼“口福口福,就知道吃!一只兔子頂屁用,能給所有人吃啊?”
“誒?話不能這么說嘛?!蹦莻€小兵不以為意,掂了掂手中的兔子,“你看啊~雪兔在雪天可是很難抓的,這都被俺抓到了,難道不是預示著俺們能給幸運的回去?”
“救你小子嘴巴甜?”曹參哼笑一聲,又拍了他一下,看向前方。
前路茫茫,天地一色。
遠方好像出現了幾個小黑點,曹參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出于謹慎,他抬起右手,眾軍緩緩停下腳步。
黑點越來越多,越來越明顯,已經可以確定不是錯覺或是其他別的東西,而是人。
“全軍戒備!準備作戰!”曹參猛吹一聲口號,凄厲的聲音在寂寥地落雪中是那樣刺耳。
列陣!蓄勢待發!
扛起盾牌,樹在身前。曹參探出半個腦袋,有些緊張地看向對面。
萬一......萬一真的是匈奴......
綠豆大的汗珠從腦門上滾落了下來,然而還沒等到達下巴,就已經凝結成了小球。
黑點們忽然停住了,兩軍就這么遙遙相望。
“去喊一喊~問問來者是誰?”曹參翹了翹嘴巴。
“是?!币慌缘囊粋€士兵帶著盾牌騎馬過了去。
漸漸,這個士兵也越來越小,終于化作了雪,一身銀甲和世界合為一體。
屏息凝視,手上一陣酸麻,曹參搓了搓手,朝著手上哈了一口熱氣。
看著嘴里哈出的一股白煙,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頓時,眼睛黯淡了下來。
“將軍......”他喃喃道。
耳畔響起了馬蹄,曹參甩了甩頭,暗道怎么在這個時候出神了。一抬頭,發現是一臉興奮的小兵回來了,看臉色,應該是個好消息!
“是......”曹參剛想開口,卻被小兵一下打斷,
“啊哈哈,統領,是衛將軍的人!接咱們回去!”
“好!”曹參一拍大腿,雙肩松軟了下來,沖后一揮手,“是自己人!全軍跟上!”
眾將士長呼一口氣,歡呼了起來,
“是!”
......
雪落長安,
昨夜門前的積雪堆著快要跟膝蓋一樣高了,所以勤勞的商戶店家不得不起個大早拿出鏟子清理。
“海棠餅咯~香甜的素餅!”
街巷的一旁,有一家小小的餅鋪。一根黝黑布滿螺旋紋的大柱插在店門前,上面掛著一張暗黃色的粗布。
粗布的邊緣已經有了些毛躁,雖然已經很舊了,但卻依然清晰可見中間寫著的“王”字。
“王婆~我要五個餅,謝謝啦~”翠衣蹦蹦跳跳走了上來,眼睛瞇成了小月牙。
也許是因為剛剛開門的原因,還沒有人來。畢竟,能讓一頭小懶豬早起的,也只可能是美食了。
“好的,等等哈。”王婆蒼老的皺紋舒展了不少,眼前的穿著厚厚衣裳的可愛女孩幾乎每天都來,看著服飾也不像是尋常人家的閨女,卻相當有禮貌,惹人疼愛。
“對了~閨女,你身邊那個小哥呢?以前不是和你一起來買餅的么?”王婆手上忙活著,隨意地提起了往事。
“少棠哥哥呀~額,他去打仗了,還在北邊呢?!?p> 兩個麻花小辮翹了翹,翠衣歪著腦袋說道。
“哦?原來是當兵的呀?!蓖跗判呛悄闷鹨粔K小布,里面放進六個海棠餅,說道“既然是這樣,婆婆多給你一個哈,當兵的在外面很辛苦的?!?p> “???”翠衣嘻嘻一笑,笑開了花“那我就不客氣啦~”
“對了,昨日我見得有人從北邊回來了,你可以去城門口問問,你家小哥有沒有回來?!?p> “好的~”翠衣點點頭,蹦跳著朝城門走去。
......
屋外,已經被霍光清掃得差不多了,雪塊堆積到了墻角。
想想去年,好像都是少棠干的這些事情。
天空中紛飛著細小的雪花,也許是昨夜用盡了老天爺大部分的力氣吧。今天的雪花非常的小,落在溫潤的指上,不一會兒就化開了。
錦仙坐在妝臺前,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
手上已經多了些煙火氣息,變得不那么光滑細軟,有些粗糙。一旁擺放的古琴而今也只是偶爾彈一彈罷了。
聲樂是可以溝通彼此的,她一直這么認為。但現在那個人不在,好像連彈琴也失去了理由。
腳邊的火盆中,木炭紅紅的,有著一股暖意。不知道那個家伙怎么樣了——跟翠衣一樣,都不讓人省心。
算了算了,回來就不讓她做菜了。給她熬個湯喝喝吧,肯定辛苦了。
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用想,也知道是家里的小饞貓偷偷回來了。錦仙搖了搖頭,這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也就霍光這小子可以受得了她吧。
然而門口窸窸窣窣地聲音很快就消失了,依稀好像聽得一旁霍光的屋子響起了敲門聲。
“女子未出閣怎么就跑到男孩子的臥室里去了?!卞\仙皺了皺眉,本想起身去把翠衣叫出來,想了想,還是罷了。
“算了,長大了應該就會懂事一點吧。”
另一屋內,
“小......小.,小光。”翠衣面色有些蒼白,頭發上沾了些融化的水珠。
“怎么了?”霍光問道,他剛剛還在抄錄今日的功課,所以沒有陪著翠衣一起去買吃的。
“我剛剛問了問北邊的回來的士兵......”翠衣的嘴唇直哆嗦,好像聽得了什么恐怖的消息。
“怎么了?!被艄夂鋈蛔兊脽o比的冷靜,聲音也沒有了一點嬉鬧,心里一沉,好像是聯想到了什么。
“北面......北面......”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翠衣好像就是說不出口。
“呼~”霍光閉上眼睛,癱在椅子上,好像明白了什么。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翠衣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來,“騙你的!北面大捷,西軍縱深百余里,殲滅匈奴三王,折回后的大軍與衛將軍夾擊了匈奴單于的軍隊,匈奴大敗,單于身死。而東軍則一路打到了高句麗。哈哈,馬上霍將軍和少棠姐姐就要回來咯!”
“你這個家伙!”霍光一睜眼,一手攬過翠衣,放在腿上,幾個巴掌打了打她的小屁股。
翠衣急忙掙扎,大喊“?。【让?!”
“叫你詐我!不打幾下不老實!”
“還不是因為你以前老是欺負我!我也要讓你上一次當!啊哈哈,我厲害吧~”
“還不知道錯?!被艄庥执蛄藥紫隆?p> “哎呀呀,我錯了我錯了。”翠衣連忙求饒,霍光這才放手。
起身后的翠衣小臉紅撲撲的,揉了揉有些生疼的小屁股,又捋了一番鬢角邊的碎發,吐了吐小舌,哼聲道“我去找姐姐了!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不陪你了!”
說完,嬌小身影轉身跑了出去。
后腳將要邁出門檻的時候,翠衣回頭,扮了個鬼臉,從袖子里拿出兩塊熱氣騰騰的海棠餅,直接扔了過來。
幸而霍光習得些武藝,一手接住,要不然這可就浪費了。
“吃吃吃!給你吃!”
翠衣嘟起了小嘴,一甩辮子走了出去。

小牧醬油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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