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坐于殤馬之上，少棠再觀國運。

　　此時劉徹今日出了皇宮，去了上林苑的甘泉宮，照往常而言一時半也回不來，眾人也可以隨和一些。

　　原應金光灼灼的長安此刻真是黑龍翻涌，黯淡無光。好像其下藏著一個黑洞，將一切無差別吸收在內，絞成粉碎，只待臨界的那天一鼓作氣傾瀉爆發出來。

　　相信自己留給小光和圣上的紙條有些用處吧。

　　“軍校。”忽得聽到有一個軟軟的聲音在叫她，少棠低頭看去，就見一個文弱的宮女站在一側。

　　“何事？”少棠問道，臉上的嚴峻之色瞬間化開，又恢復了往日謙謙君子的模樣。

　　宮女看得有些癡傻，怎么這位將軍生的是如此的英俊。明明是從武之人，卻自帶著些許文弱氣息，兩種切然不同的氣質在他身上重疊。

　　“姑娘？”少棠挑眉，又問了一遍。

　　小宮女這才回過神來，微微屈膝，說道“皇后娘娘想要見軍校，還請軍校趕緊走一趟未央宮。”

　　“皇后娘娘......”少棠輕聲重復了一遍，心中略微猜測了一番。

　　她轉過頭，交代了一番身后眾將相關事宜，就跟著宮女去了。

　　......

　　未央宮中，

　　一席羅煙沉沉，宮中寂寥無人。窗戶閉合，只有幾處點著燈光，似暗非暗，多了些朦朧色彩。

　　“這個是龍涎么？”少棠走進去聞了聞，擺了擺手。

　　怎么有些酸餿，難道發霉了？要不要這樣針對我啊~

　　原本帶路的宮女走到正門就不離去了，只讓少棠一人進去，然而進了這大殿才發現殿內居然一人也沒有。

　　安靜的越厲害，卻越要更警覺才是。少棠謹慎地環顧四周，然而此處并沒有藏著其他人或是其他暗器。

　　唯一有些問題的......可能就是心中莫名地騰起一股燥熱，微微用國運一壓，這才變得涼快起來。

　　“娘娘？”少棠喊了一句。

　　里側屋門忽得被推開，照得屋內大亮，少棠一眼望去。

　　透過薄如蟬翼的屏風，一個曼妙的身姿赫然映入眼簾。

　　似乎是因為開門激起了微風，煙霧騰起，如夢幻般，光和影剎那混亂。

　　“娘娘這是......”少棠心中咯噔一聲，急忙低下頭。

　　“少棠，你過來。”一聲慵懶的聲音傳來，地上的人影伸出自己的長臂，曼妙的身形曲線展露無遺，

　　“微臣不敢。”少棠皺眉，反倒是后退了幾步。

　　“本宮不美么？你抬起頭來看看。”她這般說道，好像是從屏風中走了出來。

　　似夢非夢，樹影攢動，空氣中流露著不尋常的氣息，伴隨著女子鈴鐺一樣的笑聲。

　　余光微微一瞥，萬萬沒想到，此時衛子夫身上就只披了一件薄薄的霞衣。

　　我去！要不要這么刺激！干什么？我可是正經人！

　　“若娘娘沒事，微臣就先行告退。”少棠轉身想要推開門離去，卻發現這門居然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人從外頭鎖住了！

　　“你沒有中這亂神香？”衛子夫忽然恢復冷漠，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娘娘母儀天下，自然是國色天香。但是敢問娘娘今日大擺美人關，恐怖不是簡單地為了陷害微臣吧。”少棠一笑，抬起頭說道。

　　“天下間只有女子才不會被這亂神香所引誘，難道.......”衛子夫慢慢走了過來，直勾勾地盯著少棠的臉。

　　“還請娘娘回答微臣的問題。”少棠頭壓得更低了，似乎不敢與她對視。

　　“你讓我看看，我便告訴你為什么。”

　　一對玉手爬上了少棠的脖頸，松掉了她頭上的發髻。

　　烏發披下，，如絲滑地卷簾一般。

　　場面一時呆住了。

　　“你......”即使是心中早有準備，在見到她真正的模樣的時候，心中還是一滯。

　　不對，這張臉有些熟悉......好像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見過......

　　“是你！”衛子夫失聲驚呼，“你是那日龍舟上的刺客！”

　　“正是在下，不過那也不過是為了保護大漢的權宜之計罷了。”少棠淡淡地說道。

　　“哈哈哈哈~”衛子夫仰頭大笑，嫣然轉身，霞衣群擺打在了少棠的衣鎧上。

　　少棠一抬頭，見著衛子夫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身上多了個披風。然而她翹起了一只玉足，身上光影依舊若隱若現。

　　她的眉宇之中一點桃紅印記，畫的是幾瓣沖天的羽毛。纖長的手指端起一旁的茶壺，晃了晃。

　　“不知娘娘在笑什么？”少棠問道。

　　“我啊，是在笑劉徹和你見過的時間也不短了，居然痛失了這樣一個美人。”鮮紅上唇一提，她的狀態好像有些不對勁，“哼哼，我還要笑，長門宮的那位居然也沒有意識到圣上的身邊潛入了這樣一位完全不輸于她美色的嬌人。”

　　“若是，若是你被他發現了，估計他會更快忘了我吧”

　　話音一轉，衛子夫的話語中帶著無盡的落寞與疲憊。兩粒溫熱的珍珠從臉上滾落下來。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她。冷面端莊，母儀天下的皇后，在這一刻終于還是露出了脆弱的一面。然而這樣一種反差，更讓少棠心中一緊。

　　“你可知，我的過往？”

　　“微臣不知”

　　“本宮出生時，還是景帝在的時候。那一年，我衛氏低微貧賤。父母雙亡，沒了庇佑就連侍奉我的宮女也可以隨意欺凌我。那一日，我一度覺得未來黯淡無光。沒有希望。”

　　“但我還是要拼啊！那個地方......”少棠聽得見她咬牙切齒，上下牙關滯拗地碰在一起，“身為女子，要想出人頭地又豈能容易？所以我自幼練舞，無論天寒地凍，炎熱酷暑。哪怕光腳走在地面上，被石頭渣子刺出了血，我也要練！”

　　“終于我進入了平陽侯府”說到這兒，她的目光盈盈，好像又燃起了火種。

　　“我在那兒碰到了阿彘，那幾日他帶著我離開了一切我以前所厭惡的，我一度以為自己成功了！我是娘娘！以前所拋棄鄙夷我的，現在全都要給我滾過來。踐踏過我的，全都給我討回來！”

　　“誰知，”她掩面輕笑，擦拭了眼角的淚珠，“此后一年，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宮中的惡奴比衛氏的更惡毒，還要面對無數得寵的妃子的侮辱——所謂皇宮，不過是大了一些的囚籠罷了。”

　　“終于我還是懷上了龍子，那就是據兒，一出生便是太子。哈哈哈哈，想不到吧，從最沒人關注的陰暗角落里，我又爬了回來。母憑子貴，我就是皇后~無論是什么貴妃阿嬌，全部給我跪下！”

　　她的手指錚錚顫抖，瘦的宛若枯骨，這一刻，她拋棄了一切偽裝自己的面具，這才是她內心真正的黑暗！

　　不，或許對她而言，這應該是光明吧。

　　“可我還要繼續裝啊~我在別人眼中，就要做一個賢良淑德的皇后，一切事情我都要井井有條，別人完全找不出什么毛病。他們忐忑地走進我的宮中祈求我的原來，得到我的答案后跪謝在我的面前，把血都磕出來了。這些，一切的一切，都是據兒給我的”

　　“劉據就是我的一切！我愛她還要勝過愛阿彘。他絕對不能被死！絕對不能！誰要是想害他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拖著那人下地獄！！！”

　　茶杯猛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此刻的衛子夫面色猙獰，白嫩的肌膚上青筋暴起——她此刻的狀態非常不穩定。

　　“所以皇后娘娘是想讓我保護太子么？”少棠跪下，問道。

　　“對，你的羽林軍，雖然不過六百余，卻能力敵千人禁軍。而且去病也是外戚，和我同脈而出，所以這只軍隊是不二之選。”

　　“可皇后娘娘為什么會肯定在下一定會幫您的呢？”

　　絕美的衛子夫像機器一樣遲鈍地轉過頭來，膚色蒼白，臉上是一個僵硬地笑容。

　　“江充現在已經去了太子府，他手上有誣陷據兒造反的證據，一旦據兒忍不住動手了，大半個京城都會變成他的勢力。”

　　“倘若大事成了，他自然是圣上。但萬一失敗了，外加發現了什么，以那個人的性格......”

　　“不光光是我，還有長公主，衛青......以及霍光和他那個未過門的小媳婦。”

　　屋內，氣溫驟降，宛若快要到了夜間一般，光線昏暗的厲害。

　　臺上嬌人微微坐直了身子，雙眸犀利地盯著她的眼睛。

　　“你說，我們會怎么樣呢？”

　　魔鬼一笑，眉上羽狀殷紅欲騰飛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