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嶺間關口已近，逐漸可以看清雄壯墻隘，沉肅神秘黑樓高塔，高聳練削的檐頂刺向天際。

　　艨艟駛近關下靠岸木堤，其后是狹窄石間階徑，將船拴好停穩，司馬師帶眾人登岸，仍命六軍士留守。

　　“萬古雄關家土……”王大兄望著潼關，直插進天的堅墻堡塔，開聲笑嘆。

　　他和眾武士露出歸家愉悅，大兄領頭帶路，一行人步入那通往關上石徑。

　　窄道兩側，有受灰色霧氣籠罩，奇異的浮空草地，散落懸在他們頭頂。

　　叢間搖曳虛白花朵，和地下弘農郡城的白花一模一樣。石徑再向前，便有黑石墻欄出現，墻間磚柱上安有青銅燈雕。

　　燈雕的形象先都是重袍醫者，隨著石階向上，塑形漸扭曲變化。

　　最后抵關底圍墻大門時，兩邊柱上銅雕，均成半蟲半人、長著觸管的怪物。

　　暗紅的樺木重門，粗沉鐵鏈鎖，穿綁于門扇兩側，上刻密密麻麻鼎文卦符。

　　王大兄咦地一聲，注視片刻，雙手按上一推，竟沒有子元想像中沉重，門扇平滑向內展開。

　　但如此巨門，打開仍舊沉緩，那些粗索在自動轉解。

　　跨過門后，撲面而來陳腐血腥穢氣，混合刺鼻草藥味道。狹小露天天井，彌漫著晦霧，巨大的幾道階梯彎折曲回，一直上通向關隘各層各處。

　　萬丈之高望不到頂，昏白光線揮灑籠罩。

　　這處天井的另三面，由幾座樓閣墻壁圍出，形成岔口分往不同的巨型階梯。

　　一道彎曲槐桿，吊著黃紙燈籠，立在天井雜草叢蔓里，暗黃光影在關下巨大空曠中，顯得突兀渺小。

　　“很近了……”

　　王大兄含糊不清哼喃，司馬師立時注意到，大兄與其他潼關武士，神色情狀又有點失常。

　　“哪邊？”他試著問了下大兄。

　　王大兄走到燈下，舉起大劍，上面生出幽青火，飄向右邊第一道，通天長階梯方向。

　　他收起大劍，仿佛有些急切，沒有對司馬師說什么，當先領著潼關眾奔向那邊。

　　司馬師他們三個跟在其后，向上連縱兩層，只見周遭上下，蜂巢般深邃堅石長廊曲合連結。

　　廊道頂板上，吊著許多朱雀銅燈，燈盤暗紅燭，照亮潼關城堡中各處，密集的書室、武庫和樓堂。

　　隨潼關武士們向上，可見寬階梯的木石間，滿地暗沉血漬，破碎腐爛衣衫碎片夾雜其中，簡牘柜席器具等混亂散落。

　　經過一些門打開的屋室，沒有活人影子，不少血肉模糊、黑色形狀伏倒在地，看不清其具體。

　　到了大概第五層關樓處，血穢味道暴烈加重，司馬師回頭一看，王濬背上藍劍發生感應、迅急閃爍。

　　大兄與武士眾，僵停在一道寬室門旁，子元趕上去，隨他們目光向門內一瞥。

　　眼見幾張灰白高席，上好像有被皮索綁縛的人影，驀地蠕動了幾下。

　　他隨大兄步入觀察，屋中丹石草藥氣味濃烈，嗆得他生出些鼻水，眼角發酸。

　　左邊席臺上的人形陰影，聽到他們腳步，刷地一下伸起枯槁手臂，其上割刺痕跡累累，竭力揮舞似是求救。

　　至其跟前，其頭顱裹著鼓囊皮封袋，身上袍衫爛到看不出原本模樣，胸前、手腳腕都用細鐵鏈穿皮繩，綁定于席邊木孔。

　　阿瑜見到這人情形容色一驚，司馬師也注意到，其被束縛的另一只手臂上，刺刻有九尾狐圖案。

　　那血口都已發黑，長出破碎痂痕，被袋包封住頭的樣子，很像離宅中妲己那些受實驗者。

　　“啊……是誰……如此堅韌兇氣……幫幫吾吧……”

　　布袋中頭顱，隨著他開口，同時傳出脹悶的液體流動聲。

　　室對面墻上，掛滿各種染血的怪形針具、鋸刃和刀鉗，看得子元心里又是發涼。

　　大兄彎下腰，問這個被折磨綁縛之人：

　　“你是潼關中人？”

　　他聽到問話，渾身一顫，立馬掙扎著，更加用力揮手。

　　“是……咳咳……咳，這位大人……幫賤民了結這苦痛吧！……”

　　他聲音嗚咽起來，混合頭袋內，粘稠液體流響，如若深海怨哭嘶泣。

　　阿瑜看著，咬緊嘴唇，目中泛起悲憐怒色，抽出細劍就走了上去。

　　司馬師輕攔住她，對她使個眼色，瞟了下王大兄與眾武士，加劇僵詭的面容和肢體動作。

　　她看到他眼瞳深處，一絲耐心的冰冷，嬌顏微怔，便默默垂下持劍的手。

　　“何人對你作此虐行？”

　　司馬師平靜轉回頭去，大兄繼續問那皮袋頭，他嗓音愈發怪異低啞。

　　“萬罪母畜……試圖得到“天眼”，給我們顱中，注入邪妖神液……”

　　受縛人皮包骨頭的手，緊緊攥了起來，手背上暴起青藍色的血管脈絡。

　　他接著嘎嘎地抽笑起來。

　　“蘇妲己，也好……這一世還在罪孽造作。噶啊……嘿……哈哈……”

　　旁邊幾張席臺上，綁著另幾個受實驗殘虐者，本毫無動靜如死透一般，這時都抽搐幾下，跟著嘶聲笑起來。

　　子元突覺心尖有點發涼，只見王大兄也開始怪笑，接著，其他的潼關武士，和著這吊詭氣氛同聲嘶笑。

　　阿瑜閉上眼，緊緊抿唇嘆一聲氣，捂嘴轉身快步離開此室。

　　袋頭人聽到大兄他們笑聲，呆了一呆，然后右手伸回，輕輕抓撓自己干突的肋骨。

　　“關中壯士嗎？……不過可惜，也落了惡神毒手吧，沒救了……不要浪費時間了，沒救了……”

　　他聲音膩滑哽咽，抓撓自己胸肋的手，越來越使勁，最后都摳出一片片血皮肉屑。

　　“我能感應到……這不還有一個強人在側嗎？還等什么……快給我們解脫啊！……解脫啊！……”

　　他歇斯底里大叫起來，包頭袋顱，對著司馬師和王濬所站處，枯手握拳不斷敲打自己心口。

　　王大兄他們面容此時凝固，定格在怪笑上，身周散發出冰冷氣息。

　　袋頭人接著再央求，子元了斷他的生命。

　　………又是妲己禍手？

　　看著他，以及旁邊沒了動靜的潼關眾，司馬師猶豫下，拿出妲己離宅中得來的青瓷瓶。

　　里面裝著，那些遭妲己實驗受虐之人，同樣被怪邪袋封頭，流淌出來積在地上被子元采集的藍液。

　　司馬師左手拇指輕按，硬木瓶塞上刻一條狐尾條紋。

　　“士治，我看這些潼關壯士，易感于妲己埋下邪咒，回進關隘時便著了道。”

　　王濬藍劍上，還在不斷跳閃魚紋，幽亮照開在這暗室中。

　　“大人，那……”

　　“我看下能不能，一起解脫他們罷……在這之后，我入關去往長安，你可否繼續探尋這潼關要塞深處？”

　　“士治謹遵校尉之命。”

　　“你是弘農俊杰，此雄關處，也應是你大展身手之地。”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