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的接觸與詢問,王詡大致推測出當下所處的年代為春秋后期,越國稱霸的時代。他對這段歷史并不了解,但距離“三家分晉”與“田氏代齊”的歷史事件似乎已經不遠。一旦進入戰國時代,前世的歷史知識便有了用武之地。投靠魏國絕對是躺贏。至于秦國東出函谷,橫掃六合,這輩子他是看不到了。
天邊泛起鉛白色的光暈,顯得冰冷與暗沉。
洞口外,燃著篝火。阿季在火邊罰跪,身子筆直如松。王詡將腦袋縮進衣領。手里的小刀挑開那連接皮甲的線繩。
“你的本名就叫阿季嗎?我從未聽過有阿這樣的姓氏。”
敗家永無止境,女孩視若無睹:“奴婢不知。只記得小時候,家里人都是這樣喚奴婢的。”
拆掉十六片甲葉,取出其中一片。王詡一邊問話,一邊側過身偷偷在女孩的腳底上比了比。
“依我看你這名字是按伯、仲、叔、季分的。上面應該還有三個哥哥或是姐姐。”
針線穿過硬甲上的孔洞與柔軟的兔皮縫制在一起。
“奴婢是家中幺女。或許是的。”
“阿季為什么總帶著半張面具?”
“奴婢樣貌丑陋,恐嚇到少君。”
東方的天際漸漸明朗,大山已顯露出琥珀色的輪廓。王詡站起身,撣掉避膝上的線頭與碎布。
就在紅日爬上山頭的一剎,紅橙色的陽光照在男子那和煦的笑容上。
“來!試一下。”
無盡的溫暖包裹著女孩僵硬的身體。捧著少主給她的皮靴,阿季感動的熱淚盈眶。
在主人的命令下,女孩脫掉了鞋子。那雙滿布瘡痍的腳,看得王詡一陣心酸。
“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少君吩咐,奴婢自當遵從。”
“你不是說過我娘早就在司士府給你脫了奴籍。既然是自由人,往后就別再自稱奴婢,也不必喊我少君。”
女孩貌似會錯了意。當即便下跪乞求,涕零不止。“奴婢知錯。少君別趕奴婢走。奴婢再也不敢偷東西了。”
“你別誤會。我怎么會趕你走呢?你走了,我也活不下去呀。若是不介意的話,往后我們就以兄妹相稱。一家人不是挺好嘛。”
隨后,王詡這三十二歲的大叔便哄騙小姑娘喊自己哥哥。
行為雖是無恥至極,結果卻是令得雙方各自滿意。
無聊的大叔找到了消磨時光的新方法。枯燥的穴居生活,打扮妹妹就成了王詡每日樂此不疲的新愛好。
沒有布,翻衣物,舊衣一改就變酷。
男人臭,能接受,妹妹不香不能夠。
怎么香,木頭香。制成檀香劈木箱。
布不夠,皮來湊,夾克緊身不暴露。
賢惠的老男人若是臭起美來,那是女人見了都要五體投地。且不論王詡這一手針線活堪比東方不敗,便是給妹妹穿衣打扮的造型設計,那也是天馬行空,從不重樣。
于是,淑女阿季,精靈阿季,女武神阿季,女酋長阿季...
王詡玩得不亦樂乎。可每當站在女孩身旁,看到對方高出自己一頭,心里不是滋味。
“妹妹個子真高。身高八尺說得就是你吧?可不能再長高了。”
掃了一眼阿季的細腰,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感覺自家的白菜就是好。之后點起腳,送上兄長的摸頭殺。
“阿季教...哥哥的吐納之法,您可要堅持呢。”
如此親昵的稱呼讓女孩很不適應。二人面對面,阿季察覺到對方依舊在用口鼻呼吸。
“用腹部呼吸很難受的。慢慢來嘛,不急。”
“不可!以哥哥這般年紀,即便苦練不輟,亦很難有所成就。若是不加堅持,到得五臟成型,再怎么練亦是徒勞無益。”
“所以嘛,練不練無所謂了。”
之前,王詡就好奇女孩為何每日都會打坐。本以為是在修煉什么古代神奇的功法。可后來,阿季給他一卷書簡,才知對方練得是呼吸吐納的方法。貌似是古人學習烏龜長壽的秘訣,發明出的養生之法,和五禽戲差不多。
女孩告訴他,練久了可以強化內臟。打人時,特有力氣。王詡嗤之以鼻,自然能敷衍了事,就絕不練習功夫。
在他看來,刺激腎上腺素分泌才是科學打人的方法。若腹式呼吸可以鍛煉腎臟,那烏龜一早就滅絕了。
隨著時間緩緩的推移,王詡逐漸接受現實,偏安一隅的享受著歸隱山林的悠閑生活。
平凡的日子里,他總會找到無盡的樂趣,做些不平凡的事情。比如,現代人考古,研究古人。而他考古,則是研究上古人類的起源。
沉迷在書海之中,整日擺弄那些牛骨與龜甲為樂。感覺越是深究自己越有文化。學富五車都難以形容他的淵博。畢竟家里的藏書可以用噸位來計算。
王詡喜歡研究姓氏。因為古人的姓氏由來十分嚴謹,大多是以地域山川命名。就如當下大周姜、姬、姚、嬴、姒、妘、妊、媯八大姓氏中,他們衛國就是姬姓的分支。因祖先居住姬水之畔而得名,可以追溯到黃帝。
更有意思的是,順著獨孤的姓氏可以追溯到盤古。想來,這位創世神為了締造世間萬物而隕落確實孤獨。有巢氏就更好理解了,后人姓巢姓房,都與居所有關。然而,燧人氏就讓他看不懂了。生下的一雙子女結為夫妻。伏羲姓風,女媧姓鳳?
王詡猜想“伏羲”與“父系”是同樣的發音。正巧女媧代表著母系社會最后一位統治者。一定是伏羲造反推翻了妻子的統治。所以,女媧一怒之下,將自己的名字上橫添了一筆,便有了“鳳”姓。
“女媧娘娘還挺有個性。”給出這樣的結論后,王詡試著找尋王姓的起源,卻是怎么也找不到。
感覺父母起的名字比阿季的還要草率。
隨后,又去查閱傳說中的姜子牙。想看看封神榜中的人物有多厲害。結果劇情反轉的不是一星半點。
大名鼎鼎的姜太公在年輕時,竟被生活所迫給人做了上門女婿。最后,因無法忍受丑妻便離家出走,從事過各行各業。
一招愿者上鉤,制造輿論,終于釣上了西伯侯姬昌,這才飛黃騰達。
不過,入土前就不安分了,做了周公的政敵。沒少給周公穿小鞋,可人家寬宏大量,總是對他禮贊有加。最后二人被分封于齊魯。后代與祖先一個尿性。估摸著如今的齊國把魯國欺負的夠嗆。王詡不禁一陣唏噓。
如此一來,每天都有新的樂趣,日子也不覺枯燥乏味。
一日清晨醒來,洞內的炭火已經熄滅。阿季如往常般縮成一團,睡在火塘邊。看上去很冷的樣子。王詡決定生個火,又怕吵醒女孩,于是便在洞外搗鼓起來。
找來木棍、干柴、火絨開始鉆木取火。干柴被鉆出個小孔。搓了半天,手掌通紅竟然不見一絲火星。
他撓了撓頭,決定換種不自殘的方法。
“鐺鐺鐺”黑色的寶劍與石塊擊打后崩出火星。
王詡手舞足蹈,露出“擊石取火,誠不欺我”的興奮表情。可劍身太長控制火星準確的落在茅草上,難如登天。
“哥哥在打磨劍身嗎?”
偏過頭,瞧見阿季正揉著眼睛過來。王詡果斷拿著石塊打磨起劍刃。動作行云流水。
“劍鋒遲鈍,為兄打磨一番。”
隨后,阿季在他身旁蹲下。從腰間的小布袋里,掏出個青銅小物件。東西金燦燦的,造型像是尖底的酒杯。
一團火絨放入杯底,女孩拿著酒杯調整角度。轉眼間,一縷白煙便從杯地冒出。
王詡瞠目結舌。到底誰是古人?于是問道:“這是什么玩意?”
“鑒燧呀!哥哥以前不是最喜歡用它取火嗎?”
他幾時見過這樣的黑科技?
到得女孩將火升起,借來鑒燧,他細細打量。鑒燧的內壁打磨的極為光滑。學著阿季的模樣調整角度,光線奇跡般的匯聚在底部。完全是凹凸鏡聚光的原理。
“這是你做的?”
“哥哥說笑了,阿季不懂鍛冶,這是戚城金匠所鑄。百姓以此取火,故有鑒燧取火于日,方諸乘露于月之說。”
立時無語。
隨后,他追著女孩進入山洞,追問起方諸的用途。
方諸是收集露水的工具。上端是青銅鑄造的圓盤。利用晝夜溫差將水汽凝結在金屬表面,然后匯聚流入下端的杯中。
此時,青銅器的鑄造水平已經發展到嘆為觀止的地步。王詡很想瞧一瞧外面的世界,于是央求女孩。然而,這副身體的主人在不久前因逞強好勝,險些喪命。女孩仍是心有余悸,不愿他與外界有過多的接觸。所以,王詡決定循序漸進。
“阿季,今天外出打獵能帶上我嗎?老是待在洞里,身體會發霉的。”
“好呀!正巧帶哥哥熟悉下后山。”
“真的?我們幾時出發?事先要做準備嗎?要不要帶上弓箭?”
不等女孩回答。王詡迫不及待的鉆入山洞。一陣翻箱倒柜,武裝到了牙齒。
“哥哥何為披甲?”
“山里有狼,若是遇上了為兄可以自保。先叫它咬兩口,還不把門牙給崩掉。”
女孩露出可愛的笑容,簡單的收拾了一下,便領著王詡進入后山。
阿季輕裝簡行,背負弓,腰掛小竹簍。帶著他一路察看昨日布下的陷阱。運氣很差,沒有誤入陷阱的獵物。
之后,二人繼續往山里走。
“阿季!今天我們是去獵熊?還是打老虎啊?”
“掏鳥蛋。”
聽到這樣的回答如遭雷擊。
“鳥蛋有什么好掏的?打老虎才好玩嘛。”
“山里沒有老虎啦。”
“怎么可能?我睡覺時披的毛毯不就是虎皮嗎?”
“所以阿季才說,沒有老虎了。”
大失所望。王詡仍不死心:“野豬也不錯嘛。好些天沒吃過肉了。咱們打野豬去。”
“不行。秋豕產子不久,不能殺死。當至春后,豕子稍長,方可獵取。”
“沒看出來,你還懂得持續發展?”
云夢山教會了阿季許多東西。比如,她知道秋季的鳥兒產卵,由于食物匱乏,即便小鳥孵出來也很難熬過冬天。所以在掏鳥蛋時候,總會留下兩枚。女孩珍惜大自然的恩賜,不做涸澤而漁的事情。
“你掏鳥蛋,我拾柴火。反正出來了,總不能空手回去。爬樹時,小心點。”
之后,二人便各司其職。一個掏鳥窩,一個晃鳥窩。先父的佩劍被敗家兒子當做柴刀使用。那些長勢歪斜的樹枝紛紛被劈砍掉落。
收集了兩捆柴火,地上如瓦片般的干樹皮引起了王詡的關注。抬眼看去,那顆大樹上有一拃長的樹干裸露出原木的顏色。上面一道深棕色的刻痕。不像野獸的爪印,也不像斧頭劈砍所致。
應該是過了很久,樹上的傷口已經愈合。滲出的黏液將下方的樹皮浸濕。樹皮發黑,看上去好似被水泡過一樣。他用手指蘸了下那結晶的液體,來回搓拈,立時喜上眉梢。
這不就是樹脂?可以作為油燈的燃料。
然而,樹脂早已干燥,變成如琥珀般的晶體。他果斷用劍將那塊受傷自愈的樹皮剝下,發現里面全是白色粘稠的木屑。
這一幕令他莫名驚詫了半晌。之后,又一連剝開了五顆樹的樹皮,發現只有這棵受傷的樹才會出現白色的木屑。
仔細研究了半天,猜測那受傷的樹一定是分泌出樹脂來保護自己。所以說,樹脂不會像流水一樣分泌的太多,而是慢慢的滲出來。經過日積月累,形成了如椰肉般奇怪的保護層。不禁咂舌稱奇,覺得太有道理了。
取下隨身儲水的竹筒。將里面的水倒掉,小心的刮下木屑將其收集在竹筒里。劍鋒上油膩膩的,他敢篤定只要把這些木屑煮一煮,一定能得到樹脂。
待到阿季掏完鳥蛋,王詡已經裝滿了隨身的兩只竹筒。看到女孩收獲頗豐,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他不禁問道:“這么多的鳥蛋,夠吃很久吧。不會放壞嗎?”
“不會。冬天將至,提前預備些食物便不懼大雪封山了。”
在他看來,掏鳥蛋的收獲極不穩定,還要爬高上低。稍不留神,摔下來便是得不償失。
“噢!原來如此,那你有想過飼養些家禽或是牲畜嗎?”
“阿季不會養,很難學的。”
女孩耿直的回答令他一時語塞。隨后,王詡提議:“我們可以試試,再不濟,養死了吃肉。一邊學習,一邊進步。”
“真的很難。凡善養牲畜者可以為士做官。”
阿季隨即告訴他牲畜養得好可以在司徒府任職,負責管理農事。而大秦帝國的嬴姓先祖便是給周天子養馬有功才獲封秦地。王詡大叫不可能。
這年頭,善養豬是高新技術人才。善養牛等于解放勞動力,相當于生產拖拉機。而善養馬更是了不得,那是造坦克。打仗都靠馬車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