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費多少功夫，他們就撬開了那口風本就不是太嚴的，富態中年人的嘴。

　　“去吧，帶上各家的武士將屬于尊閣的財富起出來。”

　　宗盛吩咐道，不知不覺間他居然就變成了發號施令的角色，而這也并沒有引起其余家族的不滿，誰讓他生了個厲害兒子呢。

　　在出去了半數混雜著各家武士的隊伍后，宗盛又讓剩下的人帶著俘虜去把這個匪寨的大門、望樓之類設施拆除。

　　再之后，房間中就剩下了他們父子倆，以及那個富態中年人。

　　“說吧，你是何人。”

　　“我……”

　　“不過，張嘴之前你可要考慮清楚，想想我們倆父子是不是傻子。你要是考驗我們的耐心，說不得我們就要拿你的脖子試試刀是否鋒利了。”

　　那中年人剛一開口，宗盛又補充了一句，直接讓他像被掐住脖子的鵪鶉般，將準備脫口而出的謊言咽了回去。

　　那中年人面色難看的跪在地上，眼睛時不時的打量宗盛握在手中、尚還沾染著鮮血的長刀。

　　他神色變換不定，明顯是在猶豫著什么。

　　“大人，我……我說……”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保住小命要緊。

　　“嗯，聽著呢。”

　　“小人是來自備中國的商旅代表……負責……負責。”

　　“負責備中國境內，部分太政氏名下莊園的產出經營。”

　　說完這句話，他抬頭用余光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眼前兩位被太閣公雇傭的武士，想要看看他們的反應。

　　這一抬頭，卻正對上宗盛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慌忙又低下了頭。

　　“繼續啊？怎么來的這里？這幫所謂的山匪又是什么人？可別告訴我他們就是群愚民。”

　　中年人用袖口抹了把已經大汗淋漓的額頭，才繼續道，

　　“小人所在的商會和下衛家聯合，不，是和下衛家勾結……想要吞下太政氏莊園這一年的結余……”

　　“下衛家？”

　　晴明聞言好奇的問道。

　　這個家族可是他的老熟人了，百年前下加賀川國的亂局，貌似就有他們參與，只是結果不太好而已。

　　“是的大人，下衛家是早年太政氏降下的臣籍，如今在備中國擁有二十余座莊園、城鎮的守護職，是當地勢力極大的武家。”

　　“我記得，他們不是因為百多年前下加賀川國的事情，受到懲治了嗎？”

　　那人看晴明對這事兒感興趣，頓時倒豆子一般說出了下衛家的往事。

　　原來，那一代太政太閣雖然迫于壓力，無奈之下選擇了送一杯毒酒，賜死下衛三代目。

　　但下衛家主卻在得到消息后，未等賜死的命令到達，直接刨腹自盡，擔下了畏罪自殺之名。

　　民間雖有傳言，說那三代目在自盡之前說了什么什么怨懟之言，但他的這一舉動，卻從事實上避免了那一代太閣公的尷尬，讓太政氏免于擔上逼死效忠者的惡名。

　　于是，隔了一代人后，下一代太閣公，自然的對他們進行了補償。

　　尤其是到了后來饑荒民變之時，更是大大的得到重用。

　　這才有了現在的下衛家，一門二十余守護的威勢。

　　晴明不得不感慨，世事多變，一時的得意與失落真不是永遠的定數。

　　“那他們如今，怎么又做起了這劫道的營生？要是我所想不差，這商隊的護衛，應該也是他們在做吧？”

　　“是的，上報的是損失慘重，實則只是把財貨運到這里倒了個手。若是大人們來的不是這么快，再過上兩三日就會有我們的人過來，將它們再次運走。”

　　“這下衛家倒又開始不老實了……”

　　“大人是有所不知，京畿以外地方的諸多守護，大多數都會通過種種方法，去克扣起運入京的公卿財務。就連勾結匪類，其實也并不鮮見。事后，再通過商會分銷拿到現錢。而商會也不得不與之配合，畢竟他們在地方上手握武力……一旦想要收拾我們那太容易了。”

　　“呵，我瞧著你們也挺愿意不是嗎？這可比從京畿公卿手中拿到的報酬多了太多吧？”

　　一旁的宗盛冷笑著說。

　　“大人……大人明鑒。”

　　中年人不敢辯駁，而且宗盛說的也確實是一部分實情……

　　“父親，這事兒該如何處理？要如實上報嗎？”

　　“唔…武家出頭不易，按說大家都在這樣做，咱們也應該幫襯著遮掩一二……以免得罪所有的地方武家。”

　　“這也是為了將來，若是為父有機會到地方謀到個守護之位，不至于四面皆敵。”

　　“只是……只是這下衛家吃相未免太難看，這么大的動作，未必就能瞞得住尊閣。這讓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我兒如何想？”

　　宗盛的語氣帶著些不確定，井上清家還不夠格知道一些隱秘。

　　所以，他才并不能確定太閣公，是否有能力知道下衛家于此間之事。

　　然而，晴明卻是明白的。

　　不要說護政臺左右院諸忍族，就是時刻在太閣公左近的內衛院日向分家，如果真的想前來調查，那肯定會查出些什么來。

　　到時候，井上清家別說拿到此次的功勞了，說不得就得變功為罪被牽連進去。

　　于是，他對宗盛言道，

　　“父親，以后是否被諸武家敵視姑且不論。就眼下來說，名與分可都牢牢掌握在京都諸公手中。咱們家，還是該考慮如何爬上去，才是最現實的問題。若是抓不住機會，可就連被敵視的資格都沒有。“

　　“唔……是這個理……說說你是如何想的。”

　　“這次若是單純的剿匪之功，就是把我的功勞夸到天上去，父親您最多也就是得些賞賜。但若是將事情定性為下衛家監守自盜，那可就不一定了…至少，父親可以爬上一階半階的…而且，若是憑我的功勞、實力，咱家是否還能爭取到討逆之事？”

　　宗盛聞言眼中一亮，晴明的實力同來的諸家有目共睹，此役井上清家是絕對的首功。

　　而且追討到的財物肯定數值驚人，對手若不是純粹的匪徒，這功勞也不會小。

　　加之下衛家監守自盜一事，暫時只有他們父子二人知曉……

　　種種條件加起來，這討逆一事，還是有圖謀之余地的。

　　“這事兒可以爭取……就是拿不到總大將之職，方面統帥還是有機會的。哈哈，我兒之智實乃公卿之資啊！”

　　說罷他扭頭望向那中年人，

　　“大人饒命啊！大人饒命！小人絕對守口如瓶。”

　　中年人被這一眼瞧的連跪都不跪了，連滾帶爬的抱向宗盛小腿求饒道。

　　宗盛哪里管他的求饒，舉刀就要劈下。

　　他們父子間的這些談話，可不適宜被旁人聽去。

　　“父親稍待！”

　　刀至發梢，卻被晴明叫住。

　　暫時逃的一命的中年人，面無血色的軟趴在地，黃色的污水自襠間滴落……

　　宗盛疑惑的看著晴明，

　　“怎么了？”

　　“兒子在想，留他一命說不定還能為我們所用。若是將來真能拿下幾處守護職，養著自家商隊謀利，可不比抽拿揩要來的安穩？就是此后真的要攻打下衛家，有個曉事的帶路也要方便不少。”

　　“大人！大人！小人從商四十余年，什么都會！真的什么都會！還有，還有那下衛家在備中國暗地里的勾當、屯兵地，小人肯定知無不言啊！但求饒小的一命！還有，小人在家中地庫還藏了百多枚大金判，小的愿意全部獻出來！還有我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閉嘴！”宗盛厭惡的看了他一眼，喝到。

　　這世道是存在鄙視鏈的，商販的地位也就比草民高些，他自然看之不上。

　　至于晴明所言，建立自家商隊什么的，他更是不以為然。

　　‘武士就應該憑手中的刀吃飯‘，這才是他真實的想法。

　　不過面對長子，他還是退了一步，他說道，

　　“那就看好他的嘴。還有，商隊之事，你私下辦就好，不要讓族中其余人等知曉了……武士之家就得有個武士之家的樣子……”

　　說罷，他轉身走了出去。

　　“起來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渡邊金太郎……”

　　”金太郎…還真是滿滿的商戶味兒。算了，以后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可考量好了？”

　　“是，是，小人明白。”那中年人如蒙大赦般說道。

　　“自己下去收拾收拾，改頭換面一番，明日開始就跟著我吧，回頭再給你具體的差遣。”

　　“小人明白了。”

　　那金太郎起身，卻猶猶豫豫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走了。

　　他是真怕他這一轉身，眼前這少年人就給上一刀。

　　“還不滾？”

　　“是，是，這就走。”

　　金太郎這才顫顫巍巍的捂著檔跑了出去。

　　至于他會不會跑？

　　晴明倒是不做多想，跑的話殺了就是……

　　現在，他要開始用心體會，先前戰場上，那來的有些蹊蹺的臨陣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