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雀在一顆枝葉茂盛的榕樹上鳴叫,樹下低矮的幾間瓦房外徘徊著十幾名哨兵,院子十分幽靜原是一戶桑蠶人家,后面是一座小山,山上桑樹郁郁蔥蔥,院子外一條小道通往蘭溪鎮,那是離華都最近的小鎮。
院門按時打開,哨兵們換崗吃飯的時間到了,金絲雀撲哧著翅膀趁人不注意飛進了第三間矮屋的窗戶。
“彩兒過來”冷老夫人坐在屋角一張簡陋的床邊,手里轉著佛珠道。
金絲雀從窗邊桌上飛到老夫人伸開的手中,啄了幾下她手中的墨色珠子,開口說:“天象有變,今夜子時行動”
老夫人抬頭看了看窗外,月色朦朧樹枝搖曳,今夜怕是一場狂風暴雨。“你且回吧,去尋尋紫彥那丫頭,為了救冰凝,她不知道現在何處。”
“好的,奶奶保重,奶奶保重”彩兒在屋里轉了兩圈,撲哧幾下翅膀便飛出了窗外。老夫人臉上漾開了笑容,冰凝一直喚她祖母,也只有紫彥那丫頭,每次見她都鉆到懷里喊奶奶,也難為她自幼便沒有奶奶疼愛,母親又那么嚴厲。
“娘,你醒醒,我想回家,”隔壁房間再次傳來女童哭喊的聲音,自從被劫持到這小院,原禁衛軍統領盧俊的妻子便一病不起,但婦人倔強的很,任憑他們怎么威脅引誘都不肯給盧俊寫一個字。在他們惡毒地打算切掉女孩手指時,冷老夫人開口了,說,不許動院子里一個人手指頭,她可以讓冷禪開口。
冷禪是誰,是當年緊隨穆連城征戰的火云十部之首——閼逢劍舊主,如果他開口指認穆連城當年遣人害死了皇長子,毒殘二皇子,如今借述職機會蠢蠢欲動意圖集結舊部謀反,欲取納蘭氏而代之,那么朝堂之上將會有怎樣的血雨腥風。這是秘密與江氏合作的北桑特使樂意看到的情形,也是江氏借以清除朝中老臣的最佳砝碼。至于會不會如冷老夫所愿,放了其他人,北桑特使心里冷笑,以江氏名義殺了他們,宣夏豈不是更亂?
夜幕拉開,涼風陣陣吹起,小院里的樹葉被一陣旋風卷得飛過屋檐,豆大的雨珠便噼啪落下,不一會兒雨水在屋頂上連成一片,被風吹起形成一陣陣水霧。
黑夜里,后山崗上一隊黑衣人在搖晃如鬼魅般的樹影里,幾個縱身飛躍便來到山崖邊,隨著十幾根麻繩從崖頂拋下,黑衣人便順著繩倒懸無聲而飛速地滑落,在接近地面時,他們雙腳勾住繩索,瞬間“嗖嗖嗖”往院子里所有房間發射出幾十支弩箭。
“啊——”幾名守衛應聲倒下,但也只有守衛倒下的聲音。其他幾個房間卻毫無動靜,黑衣人互相交換眼神,紛紛躍入院中,卻發現院子里的榕樹下,已悄無聲息站了三名姿態悠閑的青衣少年,而他們的弩箭已經被對方用榕樹葉子給彈了開去。
黑衣人目光氣惱露出兇殘,正要圍攻那三人,只聽小屋檐下一聲口哨傳來,又一名青衣男子斜倚在門廊邊,一副喊他們喝茶的姿態。黑衣人收起弩弓,紛紛拔出身后的快劍,心想“幾個赤手空拳的少年而已,趕快速戰速決向天樞大人復命”。
于是黑衣人默契分工,分組向少年圍攻了上去,只見少年們挑眉翻掌,手中便各自閃出一把散發赤色光芒的長劍,雨滴滴落在那雪亮的劍體上,碰撞出陣陣悅耳的低鳴。未等黑衣人反應,少年們便手起劍落,眨眼功夫黑衣人就倒下了一半,而少年們還是站在原地姿態不變。
剩下的黑衣人正準備再次進攻,突然其中一個道:“住手,是赤羽十二翼。撤。”除非北桑七烈在,否則誰敢跟他們過招。
經過廊下那男子時,見他也不阻攔,只是頭也不回地隨口說了一句:“給你們天樞大人帶句話,還是回極北涼快”。
“閣下是誰?”帶頭的黑衣人停下腳步問道。
“天樞的老朋友,看在與他在極北的交情,今天留你們一命”男子心想,你還不配問我的姓名。
窗外打斗時,冷老夫人拔下頭簪撥了撥桌邊的油燈,心想原來他們跟北桑七烈聯了手,難怪兩年前袁將軍莫名失蹤又以莫須有的勾結東戎的名義被皇上定罪,火云舊部怎么也找不著其下落。歷經腥風血雨和皇朝更換的冷老夫人閉著的眼緩緩睜開:納蘭煜,你寵了一只怎樣的妖女啊,還引來了一群狼。老夫人理了理衣服坐在床邊轉著佛珠,似乎為風雨飄搖的夜晚祈禱,又為風雨飄搖的宣夏祈禱。
風雨漸漸轉緩,屋頂上的煙霧消失,透過搖曳的樹枝看著窗戶內老夫人的鎮定的神態,長著一雙桃花眼的少年問道:“這老夫人,怎么我們打斗時如此鎮定”
男子喃喃道:“老夫人有七個兒子,六個連帶她丈夫一起都死在了建立新朝的戰斗中。她是前朝的公主,卻親自殺了那個殘暴昏聵的哥哥。對她而言,今天晚上的風雨算什么呢。”
“有人來了”樹下一名正拿著黑衣人弩箭把玩的紅衣少年,懶散地說道:“好像是冷府的人,還有那只鳥。”回到宣夏后,他們是注意到了這只鳥頻繁進出穆府冷府甚至皇宮,才誤打誤撞找到了這里。
四人即刻飛身隱到到頭頂的大榕樹上,只見最先進入院子的人身著黑衣,頭發簡單束起,臉上蒙著黑布只剩下一雙眼睛,身形敏捷看起來像個女子。女子發現門口尸體立刻蹲下身體檢查氣息和傷口,同時說聲:“不好,我們來晚一步”。樹上的男子聽到這一聲,扶著樹干的手激動地抓緊了樹皮。是她嗎,十六年了,這聲音很相似卻又不盡相同,但聽了會莫名心動。
女子身后跟著幾名侍衛迅速進入院子,卻發現屋子里燈光依舊,人也無恙,只是地上也有幾具不同衣著的尸體。這次冷老太太帶冷冰凝出門“被劫”本就是慕容予與老太太商量好的,目的是找到被江氏一起抓捕的人質,彩兒的存在只有冷府的人知道。
“左護衛,好像有人出手相救了”侍衛們急忙分頭扶出屋內的冷老太太和其他人質,在院前院后觀察了一番,發現了幾名看守的尸體,向女子匯報道。
“左護衛?”樹上的男子目光發亮,只覺心口怦怦直跳,是她,是那個思戀了多少年,夢見了多少年的女子。她的聲音還是那么清脆,身影還是那么干練。
“誰?”不知為何,女子竟然能透過風雨掃葉的聲音,聽到樹上的細微聲響,似乎聽到了那陣陣心跳般,目光看向了枝葉濃密的榕樹里。
只聽樹上傳來紅衣少年笑聲:“哈哈哈,不愧是老大日思夜想的人,左馨大人好耳力”。
“可不是,老大教導我們這么多年,今天看到美人就不知道如何隱藏了”桃花眼少年戲謔道。
“笨蛋,老大為何要隱藏。那是咱嫂子。”另一個藏在樹葉里的少年反駁道。樹下的人只聽其聲不見其人。左馨聞言,內心莫名喜悅激動又有些緊張。是他們回來了。
“樹上何人?”不明所以的侍衛護著人質,大聲呵斥道。“自己人就快現身。”
“卯翼星——司禹”“辰翼星——辰風”“寺翼星——楚游”三名少年從樹上一起瀟灑地躍下,落在左馨周圍拱手致敬,笑得燦爛:“拜見嫂子”
緊接著那青衣男子從樹上躍下,正落在左馨面前,那在極北訓練場上嚴厲如地獄鬼神般的男子,此刻皮膚黝黑輪廓分明的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欣喜,看著左馨的目光里盡是思戀和激動,低沉渾厚的聲音透過風雨似穿過千山萬水,一字一句傳到左馨耳中:
“我是,寅翼星——程玥。”

二十八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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