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糟老頭子壞得很
“我現在真應該扭頭就走,給個背影讓你反省去吧!因為除了像個流浪漢一樣躺在這里,我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我喜歡那個女孩,因為她敢說不,敢面對著所有人的真理,勇敢的說不,不管對錯,勇敢說不。而我心里全是疑問,卻沒有人想要回答。我只能順著她們的想法說,好的,對的,沒錯,是的,明白,理解,清楚……我連個不都沒膽量說,活得真窩囊。”
“我們畢業后就去瑞麗,然后找到那個女孩,我們三個人一起信仰上帝。”
“你別以為你這樣說,我就能原諒你。你想信仰什么就去信仰,與我無關,現在我只想安穩地畢業。”荷荷還在生氣,可是臉上的表情已經柔和了很多。“我這么好哄的人,阿楠都不愿意哄我,也許你們都篤定,無論你們多過分,我都不會生氣。”
“不帶上帝玩,我們自己玩。”穆柳豪邁地一揮手,把手里的啤酒罐扔得好遠,好像這樣就能把煩惱一起丟掉似的,“這樣,你試著把不開心的事喊出來,越大聲越好,罵我也行。”
“算了吧,都留給畢業后的瑞麗!已經有人說這里鬧鬼了,再真把鬼招來,我想散心的時候都沒地方藏身了。”
“啊……鬼呀!”穆柳猛地一跳,往后退了兩步,故意嚇荷荷。
“你慢一點,這邊上連個遮攔的地方都沒有,你再摔下去,這里就真的要鬧鬼了。”
“你不生氣了。”
“生氣,當然生氣,我要生足180天的氣,看你以后小辮子還翹不翹。”
“啊,流星,快許愿。”穆柳激動地指向遠方,然后雙手合十,瞇著一只眼睛觀察荷荷。荷荷順著穆柳的指尖看向遠方,“哪里有流星,你又騙我。”
哈哈哈……兩人笑著打鬧起來,后來胳膊挽著胳膊,歪歪扭扭跳起舞,五音不全唱起了歌。黑暗中有人借著冷色調的月光,欣賞這出鬼哭狼嚎似的表演。
“我想知道,流能飛多久
它的美麗是否值得去尋求
夜空的花,散落在你身后
幸福了我很久,值得去等候
于是我心狂奔,從黃昏到清晨
不能再承受
情愿墜落在你手中
羽化成黑夜的彩虹
蛻變成月光的清風
成月光的清風
我縱身跳
跳進你的河流
一直游到盡頭
那里多自由
……”
)))))))
宋穆雪心里覺得奇怪,以往那個只會生悶氣的爹,什么時候從垃圾堆里撿回了語言,著魔一般,只要撿到話頭,就挺起腰桿罵得劈頭蓋臉。她搞不清楚,爹是原本就有這樣的語言天賦,還是從哥哥剛娶回來的媳婦那里,得到某種啟示。
宋德明大多數時候都在罵宋穆雪,“你出門看看,哪家女兒月子沒過就往娘家跑,你是存心跟我糟老頭子過不去呀!我老宋家算是遭了災了,給別人養閨女,好吃好喝供著卻養成白眼狼,一天天地來催我命,我老頭子不容易啊,從自己牙縫里省下口糧養下了這個狠心的狼……你索命就索命吧,我老骨頭一把,可是你哥家剛添個大胖小子,他要是有點意外,我這老骨頭也不活了啊,我不活了啊……欠債的狼,索命的鬼。這個家早晚要被你們娘倆吃干抹凈,我老頭子慘啊,養了個這么吃里扒外的,我老頭子慘啊!”說著就要往桌角去撞。葉淑嫻和宋穆雪兩個人都沒理他,依舊吃飯,他一個人說得無趣,就背著煙袋子去了兒子家。背著手仰著頭,像一只剛斗贏的蛐蛐,也不知道心里又在動什么壞心思,打什么歪主意。
一陣寒風吹來,院子里那顆柿子樹瑟瑟發抖,紅彤彤的凍柿子落了一地。
宋穆雪氣不過,總想跟爹理論,葉淑嫻卻拉住她,讓她吃飯。等宋德明走了,葉淑嫻才丟下碗筷說道,“這糟老頭子壞得很,專挑飯點來鬧,是存心不讓我們好好吃飯。你盡他鬧去,我生了你就能養了你,你怕他做什么,他要是再這么鬧下去,我就跟他分家。按說分家也挺好,每天洗衣服做飯,醒來就要照顧一家老小的日子我也過膩味了,你安心在家住下,他再敢來罵一句,我收拾他。”宋穆雪聽媽這么說,也就安心地住下了。
“等我們分了家,你爹和你哥,你不想理就別理了。我前兩天才知道,你哥從顧海那里得了一大筆彩禮,轉手就給了你嫂子家,所以等不及就要五花大綁把你嫁。后來你鬧成那樣,顧海已經想要退婚,你哥哪能同意,天天在我跟前婦道長婦道短地說,又是破壞家庭又是浸豬籠的,我一聽就慌了陣腳,所以這事啊,從根頭上來說,還是怪我,我以為他是真為你考慮,就拿錯主意。你也知道,你哥不是我的孩子,所以有時候他一說起好話,就有點忘了他原本是什么樣的人。要是當初我能硬氣一點站在你這邊,現在事情也不至于鬧成這樣……”葉淑嫻抱著乖乖,把椅子往女兒跟前挪了挪,宋穆雪聽著她的話卻是一臉茫然,“你這么看著我,是一點都不清楚家里的事嗎?哎,我也不是有意瞞你,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挺好的,只是現在你爹一直胡鬧,我就都跟你說了吧!”
葉淑嫻說完話,就收拾起碗筷去井邊洗碗。剩宋穆雪一個人抱著乖乖呆在院里,腦子里反反復復轉著母親剛剛說的話。原來小時候的記憶是真的,爹不喜歡她。她一直以為是老一輩重男輕女的思想作祟,現在才知道自己只是媽的女兒,并不是爹的孩子。媽原本是大門大戶的小姐,嫁了門當戶對的爸,誰知道爸出門做生意時,染風疾去了,留下媽和還在肚里的小穆雪。后來因為打土豪斗地主,媽經人介紹慌亂中嫁了沒了老婆的貧下中農爹,那時候哥哥已經3歲,稍稍能記事,所以他知道這個家的真相。自己是在爹家出生的,爹為了面子,就說是他的,只是媽堅持在宋姓后面,加了個“穆”字,那是爸的姓。這個謊一說就是好多年,唯一騙到的人卻只有穆雪。后來穆雪離婚后,順道去了派出所去掉“宋”直接改姓“穆”。
爹原先小心翼翼地,可能也是忌憚媽的出身。那時候罵人都是嗓子里先咽一半再說出來,能聽見的也就只剩幾個字而已,沒想到現在老了突然想通了,恢復了男子漢氣概,學會大聲罵人。宋穆雪這么想起來,又覺得好笑,先前被罵的想要對峙的心也沒有了,還是讓老頭過過罵人的癮吧!爹做到他那個份上,已經很不容易了。
葉淑嫻還是不同意穆雪和顧海離婚,“我看顧海那人也沒什么大毛病,小毛病雖多,但是只要你勤敲打,是能過日子的人,你不要太擰了,先試試,等真確定不能過了,媽肯定給你做主,讓你離婚。”
葉淑嫻不知道,穆雪想離婚,跟大毛病小毛病變好變壞都沒關系,只要他是顧海,她就沒辦法好好過日子。不過,現在好不容易盼到媽松口,算是看到了些許希望。
爹后來又來鬧兩次,進門的時候還像一只怒發沖冠的老虎,但一看到葉淑嫻拿著掃把站在門口,就泄了氣變成一只喪氣的大貓。穆雪在家養足一個月,過了難得幾天好日子,身上的戾氣慢慢磨平了,總木著的臉,也漸漸有了笑容。
可害怕來的還是來了,顧海陪著笑臉認著錯,把她從歡笑中接回那個冰冷的家。
回家的路不太好走,雪化后土路上一片泥濘,穆雪背著含笑,一步一滑走得小心翼翼。顧海大步走在前面,絲毫沒想回頭。穆雪有一瞬間想扭頭回去,可想想還是忍住了。偶爾走累就停下來歇歇,舉目望去,綠油油的麥苗從雪堆中探出個腦袋,預示著來年的豐收。顧海沒回頭,只是停下腳步望向遠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家的時候,婆婆剛做好飯端出來。顧海早餓壞了,快步走進屋子,在父親邊上坐下,拿起筷子開吃。穆雪把女兒抱在腿上,從背包里翻出早上母親準備的羊奶,倒了熱水捂熱后喂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