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不覺得。”

　　三人沉默了好一會，穆柳正要轉(zhuǎn)身上樓，筱悠說話了，“小穆阿姨想約你今天晚上吃飯。”筱悠的話里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迂回，小心翼翼地組織語言。

　　“好呀。”穆柳回地很輕巧，反倒讓準備吃閉門羹的筱悠嚇一跳，但她很快就回道，“那好，我晚上回來接你，江墨，你也一起吧！我下午要去狼哥那，二審時間定在初七，年后上班第一天，我必須趁這幾天找到新的證據(jù)，所以你們下午就自己安排，把晚上的時間空出來，等我回來一起去小穆阿姨家。”筱悠說完話，就拿車鑰匙出去了。

　　書吧的氣氛讓她難受，可那么多事需要處理，她必須繼續(xù)向前。

　　穆柳又拿起那本《女性主義》，最近她一有時間就捧起這本書，可到現(xiàn)在她的進度還停留在第一頁。這種時刻免不了想起威尼斯花園，在那里看完一本書是很容易的，而如今明明自己在書吧，卻有各種的身不由己，生活變得瑣碎很多。她好像又聽見秦子陽的聲音，就在她耳邊，幾乎貼著她耳朵說出那句話，“你是天使，還是惡魔？”

　　她心里說著“不要說了”，沒察覺時竟然說出了口，卻聽到旁邊有人問，“你說什么？”

　　是江墨在跟她說話，她從躺椅上坐起來，直起身子說了句，“沒什么。”

　　“晚上的聚餐還有陳叔叔，我考慮還是告訴你比較好，筱悠可能忙忘了。”

　　“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關(guān)于我媽的事都是別人告訴我。”

　　“關(guān)于陳叔叔……”

　　“我媽是因為他才決定去瑞麗吧。”

　　江墨點點頭，既然穆柳已經(jīng)知道，他也沒必要再說什么。穆柳來書吧已近一個月，兩人說得話加起來不超過10句。在目前這種直面死亡的時刻，聊什么都顯得不合時宜，江墨索性不再說什么，也捧本書坐進陽光里，北市真的開始變暖了。

　　“你喜歡筱悠什么？”穆柳合上書，突然主動跟江墨說起話。

　　“啊？”江墨看著穆柳，他覺得這個問題不太禮貌，同時也很突兀。但想到筱悠一向的囑咐，和穆柳當前的處境，還是認真想想，仔細回答道，“我和她認識是在一個酒局上，五六個大老爺們，就她一個女人，但她如魚得水，應(yīng)付自如，那時我只是覺得她很有魅力，也很自信，但也沒想過會有進一步發(fā)展。飯局后我們沒什么聯(lián)系。是我同事看我無聊，介紹這家書吧給我，不值班的時候我都在這里看書，之后才知道她是這里的老板。我當時對她的看法立馬變了，我猜她也是那時候?qū)ξ议_始改變想法。”

　　“你沒說你喜歡她什么？”

　　“光明磊落，坦坦蕩蕩，不世俗，有逆流而上的勇氣。”

　　穆柳聽著江墨的用詞，有些羨慕筱悠，能這么夸人的人，應(yīng)該也有著同樣的品質(zhì)吧。而秦子陽只會干巴巴地說，“我懶得再愛別人。”這么比起來，一向清高的穆柳倒顯得庸俗。若有人問她喜歡秦子陽什么，她只能擠出一個干巴巴的“帥”字。她看見秦子陽的時候，腦子里響起賈寶玉的那句話，“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她總覺得她很早就認識這么帥的秦子陽。

　　“她有你不喜歡她的地方嗎？”

　　“看她在酒桌上八面玲瓏的樣子，會有些后悔，不過這才是完整的她。”

　　“你相信永遠不會變的愛嗎？”

　　“不太相信，但會試著往這方面努力。”

　　“你對出軌怎么看？”

　　“就我自己來說，我不喜歡糾纏不清的狀態(tài)。而且應(yīng)付三個人的感情太累了。”

　　“你好像不是北市人，為什么會來這里？”

　　“家里人際關(guān)系太復(fù)雜，誰知道來這里，還是要應(yīng)付各種人際關(guān)系。”江墨說到這里笑了，那笑容有些無奈。

　　“晚上吃飯的事，是我的家事，我希望你能少說兩句。”

　　“我無所謂啊，我不去都可以。”

　　終于結(jié)束對話，江墨在穆柳看不見的地方，咧著嘴笑笑，剛剛的他仿佛被老師突然提問的學(xué)生，一句廢話都不敢說。穆柳說完話，走到外面的小院，翹著二郎腿坐在秋千上，又翻起那本還停留在第一頁的書，想著這一次終于可以靜下來看會書，沒想到竟然睡著。夢里她去了母親的家里，照例又是一場爭吵，她追問，“我爸爸呢？我爸爸呢？是不是已經(jīng)被你殺了？”有一雙手拉住了她，她想都沒想就把手揮過去。睜開眼卻看見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正拉著她的手，兩三歲的樣子，圓圓的腦袋，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嘴巴，圓圓的身材。那小孩看她忽然睜開了眼睛，嚇得往后退了一步，跑進屋子。

　　穆柳冷得一激靈，幸虧醒了，要不然肯定要感冒，正要往屋走，卻聽到有說話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怼?p>　　“她是誰呀？”是那個小朋友在奶聲奶氣地問。

　　“姑姑呀！”江墨裝作小朋友般地回答。

　　“誰的姑姑呀？”又是那個小朋友在問。

　　“你的姑姑呀！”自然是江墨在回答。

　　穆柳聽著他們的聊天，覺得挺有意思，索性起身進屋，那小孩子看她進來，很害羞的樣子，頭都不好意思抬。穆柳拿起桌上放的糕點遞給那個小孩，那小孩像小大人一樣擺擺手，指指放在書架高處的飛機，然后雙手展開做飛機狀，穆柳就起身幫那小孩子拿飛機，那小孩著急地跺著腳，嘴上嚷道，“我拿，我拿。”

　　穆柳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那小孩伸開雙手是讓自己抱他上去，他方便拿飛機。

　　穆柳有些為難，但看那個小孩滿臉期待，不忍心拒絕，還是抱起來。那個孩子軟軟的小手搭著她的肩膀，溫柔地讓她舍不得放下。但那個飛機有些高，費好大勁都夠不到，穆柳嘴上說著“太累了”，想把孩子放回地上，自己去拿，那小孩好像察覺到她的意圖，緊緊抱著穆柳，嘴上著急地念叨著“姑姑加油，姑姑加油”，并把小嘴貼上穆柳冰冷的臉頰。穆柳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吻暖化了，她臉紅了，她被身體里突然爆發(fā)出來的母性嚇到了。

　　最終還是穆柳伸手拿著飛機給小孩。那孩子拿了飛機就一陣風(fēng)跑掉了，穆柳在桌邊愣了一會，突然在想這個天使一樣的小家伙，長大后會不會還是這副模樣。

　　她依稀記得小時候，那些偷拿她零花錢的小孩，也都長著一副天使的面孔。那些錢是外婆給她買雪糕的，她打算攢著，等攢夠了就去買瓊瑤的《還珠格格》。卻都被那些天使一樣的小孩拿走了，炫耀著拿走了。他們拿著她辛苦攢的錢，去買雪糕，當著穆柳的面一點點在嘴巴里化掉。那是穆柳第一次打人，最后無外乎又鬧到外婆那里，她躲在外婆的身后，看著那些被她抓花臉的小孩。可是盡管那些小孩偷錢，他們依舊是正常的小孩，只要他們還在那個正常的家庭里。只有她是不正常的小孩，因為她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所以錯的永遠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