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裳和慕容璟是在除夕前一天才趕回上京的，恰巧連綿了近七日的大雪也在這日放晴，似乎是在迎接他們的歸來一般。

　　“裳兒！”甫一踏進忠武侯府，孟云裳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一人抱了個滿懷。

　　須臾，孟云裳便順勢掛在了對方脖子上：“二哥。”

　　“長高了。”孟云楓揉了揉她的頭發，溫聲軟語得不像是戰場上長槍策馬的將軍，更像是衣袂蹁躚的書生。

　　慕容璟看著眉宇間同孟云裳有幾分相似的孟云楓，倏而便想起孟云裳說的那句：“二哥是這世上最溫柔的男子。”

　　真真是......不錯的。

　　相貌雖談不上什么貌比潘安，人比衛玠，但也稱得上是中上之姿，俊朗挺拔。主要是那滿身的書卷氣，雖常年行于軍營，卻不見將士那異于常人的壯碩，多的是讀書人的意氣風發，雙唇微動，說出口的話語，也是溫溫潤潤，好聽極了。

　　舉手投足之間，無不在訴說著一個詞——溫柔。

　　真的不怪乎孟云裳會如此說，誰能想到一個殺伐果決的將帥竟會是這副模樣呢？

　　“二哥，你怎的回來了？”孟云裳眨了眨眼睛，看著自家二哥永遠都不會憔悴蒼老的面龐，笑呵呵地問。

　　后者拍了下她的小腦袋，讓她從自己脖子上下去，這才開口：“因著你大敗涼北，故而沾了你的光，陛下允我回家過年。”

　　說罷，還捏了捏她的鼻子。

　　孟云裳晶晶亮地閃著一雙狐貍眼，然后“咯咯”地笑個不停。

　　按照大慶的慣例，除夕是不舉行國宴的，故而來講，忠武侯府同鎮國公府是要在聚在鎮國公府一道過節的。

　　不過今年，鎮國公府來了一位新人——慕容璟。

　　慕容璟對于孟家來說，算不上什么“新人”，但在孟云裳及笄這年同他們一道過節，便是意味著，孟家上下已然做好了把她托付給他的準備。

　　除夕這天的清晨，孟云裳一改常態的，早早地就起床梳妝，然后去皇宮把慕容璟拉了出來，一直到天色近晚才扯著人晃晃悠悠地往鎮國公府回。

　　“嘶~”

　　卻在半道上撞到了一個慌慌張張的人。

　　孟云裳揉著自己的腦袋，張口就罵：“你眼瞎嗎？有狼追你啊！”

　　后者微微一滯，聲音便清清涼涼地傳進了孟云裳的耳朵：“郡主？”

　　“先生？”孟云裳亦是十分震驚。

　　鎮國公府。

　　“這個孟云、三姐姐，除夕之夜的大日子，還有心思在外面亂跑！”孟暉玨看著國公府朱紅的大門，嘴上心里對孟云裳的不滿溢于言表。

　　許是過節的緣故，氣氛烘托到了這里，倒也沒人說他的不是。

　　左右來說，他與孟云裳不和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不習慣也該習慣了。

　　孟云裳就是這個時候領著人到的，遠遠的就回了他一句：“臭小子你想打架是不是？”

　　孟暉玨張口剛要回敬她，轉而便看見了她身旁那位青衣墨袍的男子，倒不是說這人長得有多驚艷時光歲月，至少來說，比之慕容璟那是差了十萬八千里，讓他注意到他的是，這寒冬臘月，冬雪還在持續的時節，他竟然握著一柄折扇，實在是怪異得緊。

　　“你是？”伸出爪子指向那人，總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但就是想不起來。

　　孟云裳一把拍掉了他的爪子：“這位是林蘇眠林先生，懂不懂禮貌？”

　　孟暉玨反駁：“小爺堂堂鎮國公府小公子，對一個布衣客氣什么？”

　　這話真真假假，倒也不見得是看不起布衣，多是和孟云裳作對的心理在做妖罷了。

　　聞聽此言，孟云裳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腦袋上：“孟家就是這么教導你的？”

　　后者不甘示弱，兩人一來二去就“扭打”在了一起，慕容璟并著孟蕎嵐孟蕎岍在一旁勸架。

　　打孟云裳未回來便一直正對著老太君說話的孟云楓，在聽到背后孟云裳喊出的“林蘇眠”三個字之時，身體似乎有些微微僵硬，半晌才轉過身來。

　　這時候，孟云裳和孟暉玨吵得正厲害，孟云深黑著一張木頭臉，倒也沒出口制止。

　　“云......將軍。”兩人在一片吵鬧聲中四目相對，對視良久，林蘇眠才淺淺一笑，折扇收在掌中沖他拜了拜。

　　孟云楓紅了眼睛，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啊，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再踏足上京了呢。”

　　豪邁爽朗，頃刻間便讓林蘇眠跟著似乎回到了從前時候。

　　“上京是家，哪有不歸的道理。”林蘇眠仍舊淺淺地笑著，比之孟云楓骨子里散發的書卷氣，倒是更多了幾分習武之人的颯爽。

　　孟云楓笑而未答。

　　多年未見的好友，如今驟然相見，本是滿腔話語，卻最終不過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二哥，先生是我撿回來的。”孟云裳揪著孟暉玨的耳朵，沖孟云楓喊道。

　　孟云楓笑了笑：“我們家裳兒最厲害了。”

　　孟暉玨趁著孟云裳分神之際，一把扯住了她的頭發，嚷嚷著：“哪里厲害了，一個臭名遠揚的家伙。”

　　“我看你是找打！”

　　“來啊，誰怕誰？”

　　“誰輸了可不許哭鼻子！”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么可能哭！”

　　“......”

　　孟云裳和孟暉玨吵吵鬧鬧了好一陣兒，最終在老太君的安撫下各自冷哼一聲，算是握手言和了。

　　因著老太君上了年歲，是以這家宴也沒有太久，她老人家便帶著二娘三娘先行離去，跟著一起離開的還有黑臉的孟云深。

　　他作為家中老大，不像孟云楓那般能和這些小孩子打成一片，自然也不會多做逗留摻和進他們中間去。

　　“九皇子啊，你打算何時上門求娶我們家裳兒啊。”燈火通明的節日，不知火紅的蠟燭換了有幾盞，微微有些許醉意上頭的孟云楓舉起一樽酒盞，笑呵呵地看向慕容璟。

　　后者受寵若驚，或者可以言說，驚多于寵。

　　他再一次推翻了對孟云楓的認知。

　　雖然他看起來像個一身書卷氣的書生，但到底還是戍守邊關多年的大將軍，舉手投足一言一行，多的還是將士該有的爽朗與豪邁不羈。

　　不然，也不能如此堂而皇之大大咧咧當著眾人的面問出這種話來。

　　便是素來沒皮沒臉沒心沒肺的孟云裳也鬧了個大紅臉，隨手抄起一只不知道是雞腿還是鴨腿還是什么腿的東西塞進了他嘴里，嗔怪道：“二哥你胡說八道什么呢？”

　　孟云楓卻是笑瞇瞇地抓著那只腿啃了起來，一邊啃一邊還不忘繼續：“二哥哪里胡說八道了？雖說我今日是頭一回見九皇子，但你之前在涼北，張口閉口都是他，二哥這不是擔心你嫁不出去嗎？”

　　“再說了，你看看咱們家，大哥死了大嫂，我又是個沒人要的，嵐兒的表兄也消失在外不知所蹤，岍兒玨兒還小，這成親傳宗接代的重任，就只能你來抗了。”

　　說著他似乎覺得不過癮，拿起一旁的酒壇子直接就往嘴里灌，孟云裳捂著眼睛沒敢看。

　　她二哥這八成有九成是醉了，雖說他平日也這個德性，但好歹能控制得住自己，若是沾了酒有了醉意，那才真真是一發而不可收拾。

　　不過，這個問題，她也很想知道，轉過頭眼巴巴看向慕容璟。

　　“待到合適的時機，璟自會上門求娶。”

　　一句話，孟云裳便黯淡了雙眼。

　　她該明白的，她的歸陌哥哥是有自己的顧慮的，他不會不管不顧地就答應娶她的。

　　可是，她真的是很想......做他的新娘啊。

　　仰頭飲了一口酒，酒入咽喉，嗆得她直咳嗽，一雙溫暖的大手很快就撫上她的后背，溫柔得一下一下地幫她拍著。

　　不消抬頭，她也知道，那是慕容璟的手。

　　眼眶，不覺便悄然紅了。

　　“二哥，過罷年我可否跟著你一道去邊關歷練歷練。”一道稚嫩的聲音在嘈雜的大廳響起，廳中緊跟著便又響起另一道聲音：

　　“不行！”

　　“憑什么不行？”孟暉玨怒視著孟云裳，恨得牙癢癢。

　　孟云裳一掌拍在桌子上，“沒有憑什么，我說不行就不行！”

　　“你！”孟暉玨把眸光轉向了孟云楓：“二哥。”

　　二哥輕輕一笑，道：“我聽裳兒的。”

　　“孟暉玨，本郡主告訴你，你給我安安分分地讀書經商，別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然本郡主打斷你的腿！”

　　“孟云裳！你想去就能去，我想去憑什么不能去？只許你孟云裳放火不許我孟暉玨點燈，你算哪根蔥？”

　　“就憑我是蜀中郡主，憑我母親是護國公主，你哪里都不許去！”

　　“你！”

　　“我如何？”

　　“臭小子，你才多大，去什么邊關？兵書讀了幾本，透了幾個？”孟蕎岍打著笑緩和他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奈何脾氣來了的孟小爺不領情：“要你管？你女則讀了沒？”

　　孟蕎岍：“......”

　　別攔著我，這臭小子需要收拾！

　　孟蕎嵐一左一右一只手扯住一只袖子，柔聲道：“別吵了，岍兒你別跟他計較，玨兒你別惱，裳兒也是為了你好，邊關不是那么好呆的，孟家以后還要靠你，萬一你在外面有個什么的，你讓祖母，讓二叔二嬸怎么辦？”

　　“長姐，你也不支持我去邊關嗎？”孟暉玨濕了雙眼，可憐又委屈。

　　孟蕎嵐替他攏了攏頭發：“不是不支持，只是你還小，不急于這一時，如今天下太平，你去了也沒什么用武之地不是？”

　　“長姐支持也沒用，這件事情，我不開口，我看誰敢帶你去，不想活了大可以來試試！”孟云裳冷聲道。

　　“孟云裳！”

　　“孟暉玨！”

　　孟暉玨被孟云裳逼得雙眼通紅，一氣之下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