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綠如到公司后仍舊心神不寧,她先坐位置上發(fā)了一會呆,才想起拿紙巾擦干來的路上被雨水打濕的頭發(fā),然后看到吳曉蘭笑嘻嘻地朝她走來,問她:“綠如姐,開例會么?”夏綠如皺了皺眉頭,比起生活,工作更讓她煩心。吳曉蘭顯然不這么想,比如她現(xiàn)在就一臉興奮又故作神秘地湊到夏綠如跟前:“聽說了嗎?我們事業(yè)部新來的總監(jiān)非常年輕,重要的是還很帥!”
吳曉蘭夸張的表情并沒有得到夏綠如的響應,后者揶揄道:“比你的偶像還帥?”吳曉蘭訕訕道:“我又沒見到人。”夏綠如送她一記白眼,說:“那你在這里興奮啥?”吳曉蘭將半個身子斜靠在夏綠如的辦公桌上,輕輕啜了口杯里的咖啡,透過上升的熱氣,眼神迷離地問她:“綠如姐,你心目中的男神是什么樣子的?別告訴我你從來沒有過,我可不信!”
夏綠如本想提醒她現(xiàn)在是上班時間,但見她一臉的認真,便有些于心不忍。她停住拿筆記本的手,歪著頭認真地想了起來。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就像她若是問金雅娟這個問題,不,她不會問,不用問也知道答案,所以這個問題一點也不好玩,很無趣,不過吳曉蘭在認真地等她的答案,而且她也裝作認真思考。她想起自己偷看的第一本武俠小說,想起梧桐樹下那兩個頭挨著頭認真研究的孩子,微微笑了起來:“你看過梁羽生的武俠小說嗎?”
吳曉蘭微微搖了搖頭,“武俠小說啊,我就看過金庸的。”
“‘亦狂亦俠真名士,能哭能歌邁俗流’,《萍蹤俠影》里面的張丹楓,如果真要說男神,那也應該是他那樣的。”
吳曉蘭彎下身子,笑嘻嘻地問道:“比楊過還帥?”
夏綠如一臉無語,憋了半天,回她一句:“我的標準跟你不一樣,咱們不聊這個了,你通知他們,半小時后小會議室見。”說完撇下她開了電腦,進郵箱收信。她需要了解手上項目的進度。韓國的項目進度拖延得厲害,要是一個月后還是不能通過用戶驗收,公司將支付巨額罰單,后果不敢想象。
這是她所在事業(yè)部第一個海外訂單,老板當時發(fā)話:不惜虧本也要拿下。夏綠如清楚項目的重要性,但正因為如此,她更加痛恨那個簽下單子的人。那家伙倒好,簽完單子拿了錢就移民去了美國,剩下爛攤子讓他們收拾。
“可惡!”夏綠如憤憤道。在這之前,她負責的項目都是國內的。同樣的軟件,在國內客戶那里他們是專家,功能演示完畢就一切OK,有問題交給售后處理。韓國人卻一遍遍不厭其煩地用他們那蹩腳的英文告訴她:軟件有多少地方?jīng)]達標,并不止一次地強調,他們參照是國際標準,不是糊弄人的國家標準。每次看到測試單里那一溜刺眼的紅(測試未通過項用紅色標記),夏綠如就全身直冒冷汗。這種痛苦,簽完合同遠走高飛的人怎么體會得到!她事后曾聯(lián)系過始作俑者,在電話里朝對端咆哮,對方卻淡定地回她:“技術上的指標,我問過宋經(jīng)理的,他說沒問題我才投標的。”
夏綠如扭頭找宋明亮,質問他:“你是不是被他灌醉了才讓他得逞的?”
一臉胡茬的宋明亮頂著鳥巢的發(fā)型,兩眼因為熬夜變得通紅。他慢條斯理地與她解釋:“他那時來找我,問我軟件管理一萬個站點有沒問題。我說不清楚,目前做過最大的項目也沒超過一千個站點,然后他就問我理論上有沒有問題,我說也不清楚。他就給我聊這個項目的重要性,說老板勢在必得,又告訴我硬件那邊已經(jīng)進入簽合同階段,如果因為軟件毀了這個單子,我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還有更重要的,他說這是我們的軟件第一次賣錢啊!你知道的,之前所有的項目,軟件都是硬件的附屬品,是免費贈送的,就是因為這個,發(fā)年終獎的時候,同樣付出辛勞,錢的數(shù)目卻相差懸殊。我手下十幾號人,你知道我的感受嗎?如果你知道……”
“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么多。”夏綠如掐斷他像裹腳布一樣的敘述。她最痛恨宋明亮的就是這點,明明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事,他能跟你繞上半個小時還讓你云里霧里。派他去忽悠客戶可能比讓他當研發(fā)經(jīng)理合適,所以她更愿意找陸建波溝通工作。
陸建波是開發(fā)組長,和她同一時間進的公司。她和他以及蔣偉是在新員工培訓時認識的,再加上平時工作接觸多,一來二往的倒成了朋友。他們聚餐或者有活動的時候都會叫上她,她也樂得跟他們一起玩。
夏綠如的思緒回到眼前,她撥通陸建波的分機號,沒人接。她跑去他們部門,人不在工位上,她直接撥他的手機號。“我聽說要來新總監(jiān)?而且還是沒啥經(jīng)驗的年輕人?”那頭傳來陸建波的輕笑聲:“你消息倒是靈通,還知道什么呀?”夏綠如有些不耐煩道:“我對那些八卦沒興趣。我只是擔心KTC項目,照目前的進度,項目要如期完成已經(jīng)不可能。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猜新來的總監(jiān)肯定會朝我們開火。”陸建波安慰她:“你也別這么悲觀。我聽楊瑋說,這新總監(jiān)來頭大著呢,是老板在國外留學多年的親兒子。你說說看,我們這里要是個坑,他爹能給他跳嗎?就算我們的項目真是個坑,他也會想辦法先把它填平了,所以你就放心吧!”聽了這話,夏綠如心定不少。楊瑋是老板助理,他的消息多半不會有錯,只不過夏綠如實在想不出來這個坑能有什么辦法填平?既然陸建波這么說,那她就拭目以待吧。
夏綠如起身招呼組里的人開會。她下面除了吳曉蘭,還有兩個人:一個是胖墩墩的范偉元,另一個是剛從同濟大學畢業(yè)的毛頭小伙朱志凱。吳曉蘭和朱志凱負責國內的項目,范偉元則接手最近剛簽單的美國和日本的項目。自從簽了韓國的單子,海外的單子像雨后春筍般不請自來,這讓夏綠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苦惱。事業(yè)部之前的總監(jiān)一直強調: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也許吧,夏綠如心想,誰知道呢,她在事業(yè)上沒多大野心,但是職業(yè)操守告訴她,就算是萬分之一的成功機會,她也會盡力。倒不是因為升職加薪——當然那樣也沒什么不好——失敗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
例會上占據(jù)最多時間的還是抱怨。吳曉蘭抱怨海外項目占了九成的資源,讓她手上的項目一再拖延,以至于現(xiàn)在接到客戶電話就膽戰(zhàn)心驚;新來的朱志凱話不多,但他憂郁的眼神里透露出厭倦之色,讓夏綠如警覺這小伙子也許呆不了多久;有家庭的范元偉則對動輒加班頗有微詞,他老婆已經(jīng)為此不知鬧了多少次。
“那你手上的項目和朱志凱的換下?”夏綠如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她連發(fā)怒的精力都沒有,“或者我們倆換?”
范偉元沒再吭聲。“你們說的情況我都了解,”她嘆口氣,“但是有什么辦法?怪我們的銷售太能干,總能簽下我們力不能及的單子,或者怪我們的研發(fā)能力太弱,只能做免費贈送的軟件?抱怨如果解決得了問題,還要我們干什么?國內的項目,我們目前的要求是跟得上硬件的進度,客戶如果打電話來,你讓他們找硬件那邊的項目主管,我們提供的軟件是免費贈送的,只要記得這點就行。”說到這里,她將身子轉向范偉元:“美國的項目設備即將經(jīng)準備就緒,接下來就是去現(xiàn)場組裝和試運行,我們這邊也需要派人過去。”
“我不行!”范偉元有些忍無可忍地說,“我早晚要接送兒子。”
“既然這樣,”夏綠如吐字如珠,“那你把美國的項目轉給朱志凱”她把頭別向正低頭玩弄筆頭的小伙,“你到美國出差有沒問題?”
“我?”朱志凱有些不能置信,“我,我當然沒有問題,不過……”
“那就這么說定了!”夏綠如揮揮手,“你手上的項目轉給范偉元,有護照嗎?”
朱志凱點點頭。“那就盡快辦理簽證!”夏綠如準備結束會議,“出差日期暫定下月初。還有問題嗎?”說完又看看范偉元。
朱志凱說沒問題,范偉元不吭聲。
“今天的會就到這里,大家沒問題的話就散會。”
吳曉蘭舉了手,問她:“綠如姐,韓國的項目要是出差能讓我也去嗎?”
夏綠如瞟她一眼。“如果你清楚出差和旅游的區(qū)別,我沒問題。”吳曉蘭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