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朗瑜在快下班的時候敲響許向陽辦公室的門。許向陽現(xiàn)今已經(jīng)快七十歲,但看起來才五六十歲,氣質(zhì)儒雅,卻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度。他此時正在看上季度的財務(wù)報表,緊鎖的眉頭表達(dá)了他對所見數(shù)據(jù)的不滿。聽見敲門聲,他先抬頭冷冷掃了眼門外,見到是許朗瑜才微微松了下表情。
“來得正好!說說你今天的會議情況。”
“有件事,想征詢你的意見。”許朗瑜觀察父親的臉色,知道他這是明知故問,“KTC這個項目問題過多,如果按目前的進(jìn)度,一個月根本不可能達(dá)到客戶的要求。”說完看著許向陽。
“你繼續(xù)說。”
“所以我想,既然明知道是底層架構(gòu)的問題,不如在征得客戶諒解的情況下重新開發(fā)。”
許向陽臉猛地一沉。
“你想?那你倒說說客戶同意了嗎?”
“還沒有。”
“沒有你就擅自做主延后兩個月?你知道這個單子對公司意味著什么嗎?知道這兩個月給公司帶來的損失是多少嗎?”
許朗瑜挺了挺背,正視自己的父親,擲地有聲地回道:“這些問題不是應(yīng)該在簽下單子之前就考慮到的嗎?一個一直當(dāng)贈送品的軟件,忽然就變成售價200萬的商品,這個跨度有多大在一開始的時候為什么不考慮清楚呢?到了現(xiàn)在,明知道這樣做下去也不可能符合客戶給的標(biāo)準(zhǔn),一大群人卻抱著僥幸的心里,期盼客戶大發(fā)善心或者突然暈了頭驗收通過,你覺得這可能嗎?”
許向陽冷笑兩聲道:“六個月都拿不下的項目,你獅子大開口三個月,你倒覺得可能了?”
“不是時間的問題,是之前的方向錯了。走錯方向,和走對方向,做成一件事要花費(fèi)的時間怎么能同日而語?”
“好大的口氣!”許向陽哼道,“別仗著你是我兒子無法無天。我只問你一句,如果三個月做不到,你要怎么辦?”
“我會把損失控制在200萬內(nèi),”許朗瑜胸有成竹地說,“既然這個軟件之前就沒見過錢,那么這次用免費(fèi)的方式打開海外市場也算是雙贏的結(jié)果吧?”
許向陽的眼睛亮了下,語氣依然冷淡。“這個你跟董事局匯報去,我只想問你要是失敗了準(zhǔn)備怎么做?”
許朗瑜沉吟一陣后,一字一句地回道:“今后你讓我做什么再無二話。”
“好!”許向陽拍著桌子站起來,“我希望你說話算數(shù)。”
“要是我成功了呢?”
許向陽愣住:“什么?”
“如果我三個月里做到的話,準(zhǔn)備給我什么獎勵?”
“損失200萬你還有臉跟我要獎勵?”
“200萬是我降到最低的損失,這個我想您也清楚。”許朗瑜不疾不徐地應(yīng)道,“所以公平期間,如果我成功了,我希望您也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
許向陽重重坐回位子,揉著眉心。“行,你倒說說看,要我做什么?”
“給我自由選擇的機(jī)會。”
許向陽聽了怒視他:“我明明警告過你……”
“我知道!”許朗瑜快速打斷他的話,生怕遲疑一秒就沒有說出口的勇氣,“我十年前就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但我那時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樣的未來。”
“你總算說出心里話了!”許向陽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怒氣,“所以你現(xiàn)在翅膀硬了,有自己想要的未來了?”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希望在剩余的時間里……”
“夠了!”許向陽怒喝道,“我對你很失望!你跟他一個樣!他,你叔叔什么下場你不是沒看到,怎么?你也想走他的老路?你想要的生活,這話還真和他的如出一轍。他當(dāng)年不就是放著好好的書不讀,要回家當(dāng)農(nóng)民。他那有出息的樣,你難道還沒看夠?”
“他不是有書不讀,他明明考上了大學(xué),只是……”
“他是考上了大學(xué),那又怎么樣?你以為是什么讓他沒上成大學(xué)?別跟我談社會原因,是他自己先放棄了。他后來明明有機(jī)會再考的,但是他放棄了。更可惡的是他還打你奶奶,那么大歲數(shù)的人,被他騎在下面打,畜生不如啊!你知道他為什么打他媽嗎?就為了他媽小時候逼他讀書,害他不懂農(nóng)活被村里人取笑。他就是這樣的人,你不知道吧?他干的都不叫人事。”
許朗瑜雙手攥緊了拳頭。“別說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求你別說了!”
“我可以不說,我也不想說!”許向陽冷漠的臉上露出一絲溫情,“你剛才跟我說的話就當(dāng)我沒有聽到。你回去做事吧,我累了,要休息!”
許朗瑜倒著出了門,垂著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抱頭跌坐進(jìn)椅子里,臉因為無以名狀的悲傷變得有些扭曲,目光投向蒼茫的夜色卻找不到可以聚焦的點(diǎn)。
半小時后,他又面色如常地下樓開車離去,過了不多久,他就出現(xiàn)在華山醫(yī)院。
柳元平見到他,以為是來做檢查的,笑道:“我正要打電話催你呢!看來你還算講信用,走,我?guī)氵^去。”說著就去抓他的胳膊。
“今天算了吧!”許朗瑜輕輕掙脫開他的手,“能陪我喝一杯嗎?”
“心情不好?”柳元平注意到他神情凝重,又想著自己要值班,正躊躇之間,就看到走廊那頭金文杰出了電梯,忙朝他揮揮手,待他走近了,囑咐道:“我有事出去趟,你今晚守在這里,有什么情況就給我打電話。”
金文杰答應(yīng)著接過他手上的病歷夾,一邊掃了許朗瑜一眼,見他面色蒼白,神情郁結(jié),有病癥之像,便以為是自己導(dǎo)師的病人。
柳元平坐許朗瑜的車去了南山路的酒吧,兩人就著爵士樂喝橙汁。柳元平很是郁悶,抱怨道:“你不是說來喝酒嗎?”
“你晚上值夜班,怎么能喝酒?”許朗瑜輕輕晃動裝滿飲料的水晶高腳杯,目光在炫目的燈光中迷離。他望著舞臺上彈唱的歌者,思緒卻不知飄向何方。
“也是,你一個病人,喝什么酒。”柳元平自我安慰,見他仍神色不展,便忍不住問道:“出什么事了?”見許朗瑜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又搖搖他的胳膊,湊到他耳邊大聲喊道:“你到底怎么了?”許朗瑜捂著耳朵,一臉嫌惡地看著他。“你安靜坐著陪我會不行嗎?”他說,“我今天不想說話。”
“討厭!”柳元平嘟囔著回歸自己的位置,“跟你一起真是太無聊了,不如我打電話給葉知然?順便叫上她表姐,去我家打牌如何?”許朗瑜皺了皺眉,“你跟她們熟到這個地步了?”
“一回生兩回熟嘛!”柳元平嬉皮笑臉道,“再說了,我看她表姐對你挺有好感的。”
“你從哪兒看出來?”許朗瑜沒有表示不悅,像是在掩飾自己的心思,說完又補(bǔ)了一句,“我可不像你,總色瞇瞇地盯著人家看。”
“我哪有!”柳元平舉手抗議,“你不想一起玩就算了,何必這樣說我?見第一面就把人弄哭的不是我吧?送人禮物的也不是我吧?最后送人回家的更不是我。我就多看了人兩眼,我礙著誰了我?”
許朗瑜見他動真格了,就扯扯嘴角沒再說什么,顧自喝飲料。柳元平也覺得沒趣,一口飲干杯里的飲料,招手叫來服務(wù)員,點(diǎn)了一瓶十年的拉菲。“你愛喝不喝,我自己一個人喝,反正酒錢你付。”
酒端過來,倒被許朗瑜搶了去。“到我家去喝,我可不想醉駕。”說著起身結(jié)了賬,帶柳元平去了自己的住處。楊瑋給他安排的是一套三室兩廳的高層公寓,電梯直接入戶。入眼便是白色的餐桌,淺灰色的沙發(fā)和電視背景墻,黑色的大尺寸液晶電視。餐桌的對面是一個小小的吧臺,上方倒掛著十幾個大小不一的酒杯。許朗瑜取了兩個杯子,打開酒瓶給自己和柳元平各倒了半杯,兩個人頭對頭斜躺在沙發(fā)上一邊喝酒,一邊嘴里發(fā)出類似“啊啊啊”的不成調(diào)的歌聲。酒瓶還沒喝空,兩個人就已經(jīng)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