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吃中飯的時候,周承瑤跟夏綠如提到許向輝住院的事。“我也是才知道他有個叔叔,”周承瑤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些游離,“聽說他得了肝癌,活不了多久了。”夏綠如聽了心里一陣發緊。她有些同情許向輝,所謂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再想到早逝的許琰,心里便郁郁地說不出話來。周承瑤注意到她的異常,問她怎么了。
“你知道他住哪家醫院嗎?”
“你要去看他?”
夏綠如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人前根本沒有去探望他的理由,即便去了,對老人的病情也沒好處。她忙解釋道:“我是想如果在我朋友的那家醫院,可以打聲招呼照顧下。”
“華山醫院,朗瑜的朋友是主治醫師。”
“那就好。”夏綠如說,她應該想到的,剛才一著急倒把這茬給忘了。
“你說我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周承瑤征詢她的意見,“我是想去看看,但又不知道該怎么介紹自己,況且人家也不一定認識我。”
夏綠如見她如此糾結,笑道:“你讓許總帶你去不就好了?”
周承瑤卻搖搖頭:“他估計都不想我知道。他叔叔生病的事,我還是聽我媽說的。”
“那你媽有說讓你去探望嗎?”
周承瑤還是搖頭:“我媽說因為朗瑜送叔叔進醫院沒去出差,伯父很惱火。伯父好像很不待見這個弟弟,聽說他年輕的時候對自己的父母不好,所以伯父一直對他有成見。還有就是……”
夏綠如等著她往下說,周承瑤卻住了嘴。
“許總這兩天都在醫院?”
“他下了班會過去一下,他姑姑在照顧。唉,我現在身份太尷尬,不去吧自己心里過不去,去吧又覺得別扭。”
夏綠如想了想說:“要不我陪你去?正好我朋友也在那里,我去看看他。”
“那最好不過了。”周承瑤眉眼舒展開來,“這樣一來就不刻意了。”
夏綠如笑她,原本這么爽快的人,在這件事上卻如此糾結,可見是太過在意許朗瑜。
兩人下班后買了一個大花籃奔向華山醫院。夏綠如先去找金文杰,問了許向輝的情況,結果和周承瑤之前說的差不多。金文杰帶她們去病房的時候悄悄地問夏綠如:“你們倆和許向輝是什么關系?”
“他是我們老板的弟弟。”
金文杰聽了恍然大悟道:“你們是代替老板來看他的?”
夏綠如順水推舟地點點頭,到了病房口正好碰到過來查房的柳元平。柳元平見到周承瑤和夏綠如一起倒是吃了一驚,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周承瑤先向他問好。
“朗瑜今天有過來嗎?”
“還沒,”柳元平的眼睛不斷地在夏綠如和周承瑤兩人的身上逡巡,露出迷惑的神情,“你們倆是怎么認識的?”
這下輪到周承瑤疑惑了,問他:“你和綠如也認識?”
夏綠如忙搶著他開口之前說:“他是我表妹的朋友。”又對柳元平解釋道:“我和承瑤是同事,我今天是陪她來醫院的。”
柳元平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
夏綠如轉頭對周承瑤說:“你跟柳醫生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周承瑤點點頭,對柳元平說了聲“麻煩”,兩人推門進了病房。金文杰陪著夏綠如到醫院后花園閑逛。
“綠如姐,你瘦了。”
夏綠如沒看他,目光落在柵欄邊的薔薇上。“到韓國出差一個月,那里的飲食不習慣。”
“原來你出差了,”金文杰臉色一下亮了起來,像是解開了謎題般開心,“難怪我一直打不通你的電話,我還以為你換號碼沒告訴我呢。”
夏綠如斜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感動,又有一絲愧疚。
“你在這里實習不用回學校嗎?”
“期末要回去一趟,”金文杰說,“學校也沒什么事,醫院忙的話不回去也沒關系的。下個學校回去論文答辯就可以了。”
“你畢業后準備留這里嗎?”
金文杰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現在是這么想的,不過到時候要通過考核才能留下來。另外還要看導師愿不愿意留我。”
“你之前怎么沒在上海找實習醫院?我聽我媽說你成績很好,留上海也沒問題的。”
金文杰就嘿嘿笑道:“阿姨那是夸我,不過如果你在上海的話,我一定會努力留下的,我老師也的確給我推薦了。”夏綠如聽他這么一說,倒不好意思再問下去,而是轉了話題,問他爸媽的近況。金文杰說他爸身體不是很好。
“叔叔的診所還開嗎?”
“開呢,我都說讓他轉給徒弟算了,但他總不肯,硬扛著。”
夏綠如想到自己的外公,他去的那天還外出就診,結果回來的路上摔倒滑到水溝里,然后就再沒起來。那是她最傷心的日子,頭一天跟許琰弄僵關系,郁悶了一晚上,結果第二天就接到母親的電話說外公去世了。她當時在傳達室抱著話筒放聲大哭,方笑笑在一旁被她嚇壞了。外公去世,她請了三天假,等回到學校,發現許琰搬了座位,坐倒數第二排去了。她到現在都無法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有多糟糕,糟糕到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他了。但是等她的心情慢慢好轉后,卻發現許琰才是最決絕的那一個。他會趁她不在的時候跑回來跟她的同桌或者張芬雨聊天,還坐她的位置,但只要看到她,立馬起身走人,連好臉色都不給她一個;在路上偶爾碰到,也當作不認識一樣,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就算回家的路上偶遇,許琰也是飛速地騎過去,連打聲招呼的機會都不留給她。
他這樣的態度持續到初中畢業。畢業前要好的同學交換照片,張芬雨就有他的照片,還喜滋滋地給她看。她曾經問過方笑笑他為什么會這樣,方笑笑說:“他這人就這德性,冷血。”
“那他為啥對張芬雨這么好?”
方笑笑撇撇嘴:“看她長得漂亮唄。”
夏綠如無話可說。
“綠如姐,你在想什么呢?”金文杰見她好一會不說話,對著湖面發呆,眼神直愣愣的,忍不住問道。夏綠如收回思緒,沖他笑笑:“想起我外公了。”金文杰也感慨道:“一轉眼,小爺爺都走了十年了。”
“他要是在的話,說不定我也學醫了呢。”夏綠如不無遺憾地補充道,“我小時候的理想就是像他一樣當醫生。那句話怎么說的,‘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結果到現在一樣邊都沒蹭上。”
“當醫生太辛苦。”金文杰安慰她,“生活也枯燥,你不會喜歡的。”夏綠如瞇縫著眼看了看他,笑道:“那你怎么選擇做這一行?”金文杰攤手道:“我爸從小就面提耳命的,我有第二條路選嗎?”夏綠如“呵呵”笑了起來。他倆就這樣一邊聊一邊走,不知不覺地又回到了病房區,快到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就見周承瑤從里面走出來,看到她連忙迎了上來。
“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半天。”
夏綠如問她:“許叔叔怎么樣,還好嗎?”周承瑤神色匆匆:“朗瑜剛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公司一趟,我們路上聊吧。”夏綠如趕緊跟金文杰道別,跟著她下樓去。路上,周承瑤提及病房里的見面情景。“許叔叔人挺和藹的,”她說,“我跟他說是朗瑜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就很熱心地問我家里有些什么人,父母是做什么的,很親切,不像伯父那么嚴肅。”
夏綠如就不吱聲。
“我還發現一件有趣的事,”周承瑤笑道,“我發現他和朗瑜長得挺像的,當然他也像他爸,但是我覺得比起伯父,他更像他叔叔。他們笑起來的表情,簡直一模一樣。”夏綠如的心咯噔一下,說實在的,她從沒注意到這個問題。她印象中的許向輝,一直是猙獰冷血的面目,沒想到在周承瑤這里倒成了慈祥的老人家,難道歲月真的改變了他?要是許琰知道是會高興還是痛哭?可惜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想到這里,她的心又一陣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