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間，蔣默路過寫字樓，特意地來找楊若安，大意是關于周瞿教授和瓊艷教授的聚會，想問楊若安要不要一起來參加，他好安排后續事宜。

　　楊若安在一樓大廳見他。蔣默一身休閑運動裝，干凈利落地在后腦勺扎了一個小馬尾，整個人輕盈白皙，透著清貴。

　　周圍的人頻頻觀望著蔣默。

　　楊若安聽他說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冷淡地拒絕道：“教授教我學琴，是對我有恩。但是我已荒廢多年，實在不適合這次的場合，這次還是不去給她老人家添堵。”

　　到時候托人送一份禮物也算是一份心意。

　　她說得淡漠又理所當然，似乎很早之前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蔣默聽得一頓，細細地打量著她，問道：“老師見你只會歡喜，怎么會添堵呢。大家都在，沒有什么過去的坎是跨不過去的。這次錯過，以后恐怕就真的得飛出國才能互相見上一面，你當真忍心？”

　　老師自然不會責怪她，只是她怕觸景生情而越發自責。

　　楊若安伸手捂住胸口，壓住了心頭沉甸甸的東西，依舊堅定地搖了搖頭，道：“謝謝你，蔣默。以后若有機會，我會飛去找老師說明一切的。我們師生緣若還在，不急于一時。”

　　話說到此，再勉強下去便沒了意思。

　　蔣默嘆了一口氣，瞧著她一會兒，突然慢慢地低聲問道：“你現在看到古箏還會頭暈嗎？”

　　蔣默對楊若安有一種親切感，因為在過去的某一段時間里，他們曾偶遇過多次，到最后看到對方出現，反而習以為常。高中時，他們在彼此的老師家中照面過；考大學前，他們在各大考場擦肩而過；大學商演時，也能在外面的駐地遇見；再后來，他還撞見她去醫院掛了神經科，而后過了幾天他又在相熟的表姐，陳燕那里瞧見她去看了心理醫生。再之后不久，楊若安便徹底地離開音樂系，不再去碰古箏。

　　從此，多年不見。

　　不再偶遇楊若安的日子里就像遺失了一個相熟好友。那些頻頻偶遇的巧合好像是一生的禮物。

　　禮物既然不收，那老天會親自收了回去。

　　那時，蔣默偶爾會環顧著自己的四周，默默地在想：不知道當年她的放棄，到底是因為形勢所迫？還是順勢而為？

　　楊若安沉默了下來：她并不想跟一個并無太多交集的人去談論這件事情。這是她的私事，也是她現在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她沉了眉眼，冷冷地看向了蔣默。

　　“抱歉，我只是。。。”蔣默瞧出她的拒絕，試圖努力地解釋道，“我只是覺得總有一天你可以恢復過來，能重新。。。”

　　“蔣默，你想試探我什么？”楊若安并不care他的這份關心，甚至只覺得多余而煩躁，只是犀利地問道，“我的病情早就好了，我的古箏也賣了。這都是我的私事，你為什么要知道呢？”

　　他們不過是湊巧相識，并無交集，更無交談。為什么要特意來關心？再關心什么呢？

　　蔣默默了默，道：“抱歉，我只是希望。。。”

　　“謝謝，我不需要你的希望和祝福。”楊若安瞧著他，截口道，“蔣先生，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今天的會面不若就先這樣？”

　　周圍圍觀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她也越來越不耐地繼續呆著這個人的面前。

　　蔣默認真地瞧著她的神情，點了點頭，只能道：“好。”

　　“再見”

　　毫無感情的道別，毫無感情地轉身而去。

　　“再。。。”蔣默看著她的背影，看著桌上一動不動的咖啡，有些哭笑不得：這次怕是要被人真正嫌棄了。

　　他抬眸望著對面的玻璃墻，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工作室里那一群孩子們又開心又認真地跟著老師學習琴法，又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以前只要碰到鋼琴就開心得不得了，恨不得連睡覺的時間也賴在上頭。可人生不僅僅只有鋼琴，還有其他很多糟糕的事情。他從那些泥坑里掙扎著爬了出來，才有了可以重新占有自己的鋼琴的權利。他希望掉隊的楊若安，也能夠爬上來，初心不變。

　　但楊若安拒絕了他的好意，更是拒絕了所有人的幫忙。她直接放棄了古箏，放棄了她喜歡了她前半生一心一意地喜歡的音樂。

　　她背叛了自己，背叛得徹徹底底，而且一點都不打算回頭，更不允許自己有一點點的留戀。

　　那么，周羽生知道這些嗎？他是如何坦然地繼續呆在一個被自己傷害得那么深的人的身邊呢？

　　玻璃墻內的小朋友見著了蔣默，紛紛朝他揮了揮手，笑作一團地跟他打招呼。他們笑得那么年輕，笑得那么肆意，笑得那么發自內心。

　　蔣默安靜地看著他們來又看著他們消失，突然站了起來，避開了身后偷偷圍觀拍照的人群，朝外面走去：這個時間點了，他該去陳燕心理工作室去兼職了。

　　這幾年，除了開辦這家教小朋友鋼琴的工作室，除了準備自己的音樂會，剩余的時間里，他都泡在了自己的表姐那里，協助她一起用“五音療疾”的方法來系統性地干預，通過聲波共振調節神經可塑性，來改善部分患者的情緒、認知及行為等問題。

　　這個過程需要個性化方案與跨感官協同研究，也需要患者的信任和配合，更需要大量的樣本。

　　楊若安當年同意了這個治療方案，也同自己的主治醫師一起攻克了一些困難，但最后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最終放棄了治療。

　　而這個研究方向卻讓她的表姐起了興趣，也就一直研究至今。甚至拉了當年精神高度緊繃的蔣默，大膽地做嘗試。

　　這條路，本是一個人走，后來變成兩個人走，現在是一個工作室一群人一起走。

　　這條路，蔣默在別人的幫助下才艱難地走了過來。所以他十分好奇楊若安到底是靠什么讓自己一個人獨自撐了過去。

　　他舍不得拋棄音樂，音樂最后才救了他。可楊若安呢，她拋棄了音樂，最后是什么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