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篝火緩緩燃燒著，里面的木頭發出細微的吱吱炸裂聲，一個老人坐在旁邊。
老人一邊往火堆里丟碎細的稻草樹枝，一邊嘆著氣。老人嘆氣應該是很正常的事，但他的嘆氣，每一聲都漫長連綿，好像里面有著一段段說不清的故事。
人生有許多事是永遠放不下的，一旦背負上了只能等著慢慢被壓垮。
老人的面容擠滿了歲月的劃痕，偉岸的肩膀卻有一邊空落落的，盤膝的坐姿卻有一條褲腿是陷下去的，多么飽受磨難的一副軀體！但他的腰桿依舊如翠竹般挺直，他的目光依舊如劍鋒般銳利。
這樣一個老得腐朽的老人，給人的感覺卻依舊年輕，因為他心中還有一股氣沒有散去。
“小乞丐你來了。”老人對著走進破廟的曲靖說道。
“含香居的酒，加上不知道哪個小攤炒出來的菜，看看合不合你老乞丐的胃口。”曲靖將飯盒遞給老乞丐。
“我一個臭要飯的，有的吃就不錯了，還分合不合胃口。”老乞丐爽朗地笑道，他接過飯盒，沒有先吃菜，而是掏出酒瓶咕嚕咕嚕大口喝起來。
“咳～咳～”沒喝幾口老乞丐就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嗽咳得厲害，仿佛要把他的命都給咳掉一般。終于，老乞丐緩了過來，但他依舊毫不在意地對著酒瓶灌酒，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
曲靖靜靜地坐在一旁，沒有勸慰也沒有打擾，他看的出來，老乞丐是個有故事的人，而這個故事一定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了，任何東XZ久了都會變質，變質的東西就是毒藥，剛好酒往往是最有用的解藥。
老乞丐喝得差不多了，搖搖酒瓶里面還有一小半，遞給曲靖，曲靖擺擺手，“不用了，你喝吧，看得出來你還需要。”
老乞丐笑笑，伸出去的手又退了回來，“年輕真好，年輕抗得住啊。”感嘆的話語頓了頓繼續說著，“我人雖然老了，但眼睛沒老，看得出來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人，這么年紀輕輕身上就有不下于七種毒藥毒過的痕跡，而且當日渾身是傷，四五天都沒吃過東西的樣子，更重要的是你是一個沒有練過武的人，但就算這樣你還是活了下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為我不怕死，所以我就活了下來。”曲靖淡淡地語氣說道。
老乞丐點點頭：“雖然我救下了你，但更多的還是靠你自己的意志。”
曲靖忍不住嗤笑一聲：“別自作多情了，那天我只不過從你鍋里搶了碗飯，在你廟里睡了個覺，順便讓你在我身上胡亂按摩了一下，這可談不上救命，我隨便找一處地方都能活下來。”
“老乞丐，救命之恩可是很重的，你那點幫助還擔不上。”
“對，對，是我老乞丐自作多情了，小乞丐自己就能活下來。”
篝火繼續吱吱地燃燒著，老乞丐從飯盒里拿出小菜吃了起來，曲靖靜默坐在一旁凝神修養。氣氛安靜了一會兒，直到老乞丐吃完，曲靖才站起身來，“我要走了老乞丐，你這里漏風睡不舒服。”
“我還不知道你，不就是想睡到云翠閣里的溫柔鄉去，說這些借口干嘛。”老乞丐撇撇嘴不屑地說道。
“豬棚狗窩，金床銀榻，于我來說都只不過是一念之感罷了。我只不過不想麻煩纏身，所以提前走而已。”曲靖淡然說道。
老乞丐聽了這話一愣，“你看出來了？”
曲靖點點頭，“你心中有事，想找我幫忙，可我偏生是個薄情之人，就我們的關系還不想幫你。”
老乞丐直愣愣地看著曲靖，目光從平淡突然銳利起來，像蓄勢已久的劍鋒瞬間出鞘，直刺曲靖而來。
曲靖面無表情，這凌冽的壓力于他好像清風拂面，絲毫沒有影響。
終于，老乞丐神情軟弱了下來，如寒光劍影的氣勢也一瀉千里，“我平生見過很多人，也自以為能看透不少人，然而唯一一個沒看透的人，害的我落入如今這般下場，而現在，我又有一個人看不透，而且他的年紀還如此之小。”
“所以我想請現在的這個人幫一個忙。”
“幫你報仇是嗎？”曲靖冷冷地說道。
“是的，至少在喝酒的時候我還是這么想的，但現在我已經放棄了這個想法了。”
“是因為我毫無武功吧，而你的仇人與我相比就如同高山與一只螻蟻。”曲靖平靜的說道，好像自己貶低自己是很正常的事。
老乞丐搖搖頭，“連我都看不透的人，就算現在毫無武功，將來也一定會在這個江湖上攪動風雨，我放棄的原因只是因為你已經說了不想幫忙，那就肯定不會幫忙的。所以……”
話語頓了頓繼續：“我想請你幫我另一個忙，而且還會給你相應的報酬。”
說完，老乞丐的獨手往地上一拍，單憑一只腳就站了起來。一個獨手獨腳的老人像一把寧折不彎的寶劍一般站在篝火旁。
老乞丐運勁一躍，竟憑借單腳的力量蹦了兩丈多高，一下子跳到了破廟的橫梁處，從上面掏出一柄漆黑的劍，然后瞬間落下，差點沒立穩要倒地時，還好曲靖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他。
老乞丐氣喘吁吁地說道：“我感受到自己的大限將至了，但不想自己這一脈的傳承斷送到我手中。連歲城只是個小城，近三十年過去了，沒有一個人能讓我看上眼的，直到你的出現，所以我想把這個傳承交給你，或者你再幫我找一個你認為配得上這個傳承的人。”
曲靖噗呲一下笑了出來：“老乞丐你以前很強嗎？”
“那時的江湖上未曾有人能讓我出第二劍！”老乞丐少有地傲氣說道。
“好巧啊，我過去也很強，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曲靖打趣的說道。
兩人相視著對方的落魄樣，“哈～哈～哈！”紛紛大笑起來。
“那報酬呢？”曲靖收斂了笑容，認真的問道。
老乞丐沉默了，片刻后緩緩開口：“我已全身被廢，所有珍貴之物，當初在逃到連歲城時都未攜帶，而傳承武功盡在這黑劍之中，任你自取。如今只有一物算得上能付給你的報酬——”
“就是我身體里的一顆劍心。”
“吃我的心，至少能繼承我五成劍道天資，就算你是個武學廢材，也能一躍而成江湖上的頂級劍道天才。”
“吃人心啊。”曲靖舔了舔嘴角，自己好像前世今生都未嘗過人心的滋味，可以一試呢。
“好，我答應了。”曲靖點點頭。
老乞丐見曲靖答應終于松了口氣，重新坐回地上。若是換做普通人，有一個驚世的機緣白送給他，他會不要嗎？可偏偏是曲靖，他也看不透的人，對自己如此夸耀的絕世傳承，毫無在意的表現，就像路邊的小花小草看曲靖的心情采摘一樣。
“那我自斷筋脈，這顆心你自取吧。”老乞丐坦然的說道。
“不急，我想聽聽你的故事。”曲靖盤坐一旁，饒有興趣的說道。
老乞丐點點頭，剛要開口說他的血淚史，曲靖又連忙插嘴，“算了別說了，我不想了解你的仇人是誰。”
噗！老乞丐一口老血想噴出來。
“算了，你還是說吧，這么憋著，你死都怕死不安穩。”曲靖認真思考的樣子，然后說道。
老乞丐氣得真想一劍了結了這曲靖，他當年未落寞時，多少天驕才俊求著跪著想拜他為師，他瞟都沒瞟一眼，現在臨死之前免費送上，居然還有人嫌這嫌那的，是眼前的這個小乞丐賤呢，還是自己這個老乞丐賤哇。
“你若真不想聽我報仇，那我便將那人的名字隱去好了，你便真的當單純的聽一個故事。”老乞丐幽怨的看著曲靖，無可奈何地說道。
“這樣可以，你說吧。”曲靖擺出一副傾聽的姿勢。
“好，首先關于我這一脈的傳承我要說一點，就是吾名——劍魔十七，若你以后當真接觸到江湖頂端的時候自然會明白這個名字的意義。”
“再說我當年，一出山入江湖，便是橫掃天下，未有敵手，唯一的一敗就是敗在我最信任的人身上，也就是這一敗將我推入了深淵……”
天微微亮起，老乞丐的故事確實很長，他把這個故事藏在心底真的夠久了，能說出來，或許亦是一種解脫。老乞丐沉醉在自己的故事中，當說完最近一個字時才發現，曲靖居然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
老乞丐氣憤地想叫醒曲靖，可話剛想喊出口，又恍然一想，自己已無事可交待了，這樣也好，自當歸去了。
將他陪伴了一身的黑劍，輕輕地放到了曲靖的跟前，然后自嘲一笑，運勁自斷了心脈。
老乞丐渾身一震，口中不由的流出鮮血，沒了生機。
曲靖這時睜開了眼，他其實并沒有睡去，只是一心兩用，一邊聽著老乞丐的故事，一邊運用精神力修養著身體，當然，他也沒有什么好跟老乞丐要說的了，所以這樣也好，不用看著他死。
曲靖撿起地上的黑劍，劍身通體銹跡斑斑，普普通通毫無絕世寶劍的樣子，要不是昨晚老乞丐那單腳跳高的威勢，曲靖都快當他的話是臨死前的胡言亂語了。曲靖站起身來，想要轉身離開，忽然想起自己的報酬還未取，又回過頭來，揮動黑劍刺向老乞丐的身體……
片刻后，曲靖越發覺得這把劍是塊廢鐵了，連砍個肉都要費老大勁了。終于，一顆血淋淋的心臟捧在了曲靖手中，這心臟似乎真有奇異之處，像劍芒刮過肌膚一般，他的手掌能感覺到銳利的刺痛感。
“對了，老乞丐沒說這劍心怎么吃啊！”
“生吃好像不衛生。”
“熟吃會不會沒效果。”
曲靖站在原地思考許久，“啪”隨手把這顆劍心扔進了還未熄滅的火堆中，口中念叨，“不吃沒煩惱。”然后轉身離開了破廟。而老乞丐的尸體管殺不管埋，當日初逃連歲城的恩情曲靖昨晚的一頓飯已經還了，兩者互不相欠，沒必要再費那勁給老乞丐再挖個墳來。
……
天邊的太陽緩緩升起，一日的清晨開始了，一個被餓醒的小乞丐路過破廟，聞到一股肉香味便跟著香味進入廟中，在一堆木炭中發現一塊肉，他并沒有意識到這塊肉是怎么來的，狼吞虎咽地對著肉啃咬了起來。等到吃飽滿足后，小乞丐抬起頭，突然看見面對面躺著一具胸口被挖一個大洞，沒有了一只手一只腳的尸體，嚇的魂飛魄散，嗷嗷直叫，連滾帶爬跑出了破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