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予隨著白杞回到她的住處，這是一間簡陋的單人套間，甚至都稱不上是套件，周圍看起來是樓層加上多面隔斷改裝而成，墻板的厚度估計都承受不住她幾次攻擊。房間里只有一間僅能容納一個人的廚房和一個小臥室。

　　拘謹地坐在臥室里擺放的小床上，蘇予觀察著四周的陳列。實際上要說擺設實在有些牽強，屋子里因為過于狹小，除了一張床之外，連柜子都能難容下。衣服還裝在行李箱里，一切女孩子該有的飾品、玩偶都宛若一種奢侈。

　　因為是背陽面，陽光無法從窗外透進來，整個房間格外的潮濕和陰暗。

　　看到蘇予蜷縮著坐在床邊，白杞更加不好意思起來，她匆匆忙忙煮了泡面，端上來的時候只能將就放在地上，碗筷也要兩個人輪流用著。

　　沒有椅子，她就蹲在蘇予旁邊，明明是在自己家，因為環境的窘迫而顯得無所適從，一面想要確認蘇予是否還舒適，一面又擔心自己的視線停留太久，一張小臉因為緊張而皺成一團。

　　其實這些對蘇予來說都不重要，撇去執行任務不計，再之前生活在原生世界時，她的每一天都過的茍延殘喘，食物、睡眠、甚至呼吸都是一種奢侈，經歷過這樣末世的人，會永遠將苦難刻在心里，也永遠保持一份警醒。

　　她笑著對白杞搖搖頭，兩個人年紀相仿，性格也很合得來，她也不希望兩人相處的時候太多顧慮和尷尬。

　　“有時候一個人呆著是不是也很好？”

　　“是。”白杞回答地毫無猶豫，“比起每天擔驚受怕地提防身邊的人，好像防備陌生人要容易的多。”

　　“……你的家人？”

　　“我只有一個弟弟，父母都意外過世了。”白杞的表情像是難過，又帶著一絲的安慰，“在這里，意外總是不那么讓人意外，車禍、危險都已經平常到容易讓人麻痹。”

　　末世的降臨本身就充斥著不幸，而這樣不幸的背后有多少是天災又有多少是人為，結果很令人玩味。

　　“我這樣說可能其他人會覺得很自私，但有時候我反而很慶幸他們的意外是真正的意外。”想到這里，她漸漸變得平和，“他們在我心里永遠保持慈愛，永遠不會向我展露出他們被放大的陰暗面。”

　　“不，你很溫柔。”蘇予輕輕放下手里的碗筷，撐著下巴望著她，“至少，你還救了我呀。”

　　“如果不是你，我今天可能還走在沉淪的路上回不了頭。”她握住白杞的手，輕拍了拍，“你越是對這個世界感到難過，越是對丑惡的嘴臉感到痛恨，你就越能散發出光亮，至少能在那些陰暗的內心扎一個小孔，改變不了他們也要讓他們感覺刺痛。”

　　白杞真心地點了點頭，一句謝謝讓兩個人相視一笑。

　　“聽你的語氣，你好像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你發現了？”這種事果然是很難隱藏。

　　“你說的末世、進化者什么的，這些詞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常用詞語，但你說出來又那么自然。”

　　果然，她一直都沒注意到，當初說這些事情的時候，白杞從來都沒有露出驚訝或是疑惑的表情，接受地無比自然，并且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早在看見她的時候，白杞就已經能摸到一點點線索了吧。

　　有智慧的溫柔女生還真是讓人舒服又無可奈何吶。

　　“我來自另一個世界，如果有機會，帶你去看看。”這句話蘇予是真心的。

　　一個可能被會當作瘋子的言論白杞就那么輕易地接受了，甚至沒有追問、沒有一絲質疑。她笑了笑，沒有回答，整個人好像染上一種溫柔的泡泡。

　　“其實我昨天沒有想要自殺。”半晌，她才重新開口，“我只是想找一個同伴，但沒想到到了最后，我真的有一跳了之的沖動。”

　　“所以你們這個世界的末日走向，是在把所有人推向黑暗和死亡嗎？”

　　兩個人頓時陷入無邊的沉默。

　　一夜無眠，蘇予看上去習慣了也就沒什么差別，白杞的狀態顯然就不太好。她面色慘白，神情恍惚，就像突然受到了什么打擊。

　　蘇予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慌忙正坐起來，扶住她的肩膀詢問。

　　白杞沒出聲，只默默地舉起手里亮著屏的手機。蘇予已經很久沒有接觸到手機這種電子設備了，她的原生世界就要比這個世界的科技發展的快，而后來到了中心世界，使用的通訊設備已經是全系統化的高智能體系。偶爾在出任務的時候碰到類似的設備，但是也不怎么使用，所以她至今用起來還是不太熟練。

　　屏幕還在不停地閃爍著，信息一條接著一條不停地蹦出，幾乎上一秒還沒有看完，下一秒就已經刷出新的內容。但是其中幾個關鍵詞語仍舊不停地重復出現，“跳樓”“反悔”“嘩眾取寵”，仔細一看竟是在評論白杞昨天的跳樓事件。

　　“這是什么情況？”蘇予也懵了。

　　“昨天的事情被錄下來了，他們還發到了網上。”白杞的手在微微的顫抖著，“連你也被拍進去了，還連累到你了。”

　　接過她手里的手機，蘇予仔細地翻看起留言，清一色的都是惡評，甚至連一個幫他們說話，安慰他們的都沒有。

　　除了遺憾白杞跳樓沒有成功，就是在惡意揣測她的用心，覺得她在作秀、想紅，詛咒她出門遭遇各種事，假意祝福她下次成功。十幾條的頻率里還有一條是在辱罵蘇予，嫌她多管閑事，嘲諷她假好心。然而蘇予只是堪堪被拍到背影，白杞卻清晰地被捕捉到了正臉。

　　蘇予點開轉載最多的那篇視頻，明顯是被剪輯過的版本，著重放大了白杞的表情，拉長了她哭泣和猶豫的時間，刪去所有的咒罵催促聲，將蘇予制止的行動夸張化。配上角落的文字和重點標識，加了詭異的音樂，看上去就像是兩個人做戲確有其事一般。

　　“看這樣子不就是想紅嗎？兩個人都是好演員吧！”

　　“為什么不直接跳下去，猶豫這么久，根本就是不想死吧！”

　　“這么愛多管閑事，就是想蹭熱度吧，我看也不是什么好女孩。”

　　“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她們打扮的就不像正經女生嗎？”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多半是她自己人品不好。”

　　“這么多人看到都沒說什么，就她去救人，就她一個人善良似的。”

　　“······”

　　網絡時代，兩個人卻都沒想到事情會發酵到這種程度。熱度持續不下，討論度和話題還在不停地增加，一時間白杞竟然成了小有名氣的“跳樓門”事件女主角，對她指指點點的人，對她惡語相向的人還在瘋狂朝這個角落涌入。

　　隨著時間的增加，白杞的各種資料被瘋狂扒出，甚至連她父母雙亡都能作為一種沒有家教的象征。名字、家庭住址、小時候的照片甚至連上的小學都能被一一查出，毫無遮掩地攤開在網絡的窗口。各種惡毒的言論像一把把飛劍，穿過城市的鋼筋水泥，穿過所有的阻礙，準確的插入白杞的心。

　　即使蘇予難以被扒到任何信息，仍舊出現了路人關于她人品不好的證詞：

　　“今天早上在街上碰見她，也是因為多管閑事浪費了一群人的時間。”

　　“這人我也見過，遇見她就倒霉的。”

　　“我看她演戲演了一天了吧。”

　　蘇予無奈，當你覺得一個人、一件事已經非常糟糕的時候，他往往能用實際行動告訴你，我還可以更糟噢。

　　各種消息、電話、短信接踵而至，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來自白杞的弟弟，他打過來的電話內容不是關心和安慰，而是責罵和怪罪，惡狠狠的樣子仿佛兩個人有過什么血海深仇。掛斷電話后，白杞陷入沉默的時間，比任何時候都要長。

　　一天，兩天，大半個星期，兩個人就這樣膠著著，空氣也變得凝結，思考著嘆息著。直到把白杞小屋里所有的食物都掏空了，蘇予才決定必須要帶著白杞出去走走了。

　　說到要出門，白杞就開始害怕，她裹上頭巾，帶著口罩、墨鏡，穿著長袖長褲，仍覺得自己宛若赤裸。再三確認自己不可能會被認出來后，才小心翼翼地跟著蘇予踏出門檻，一路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因為白杞不敢在外面解下口罩，兩個人只能買點菜和速食品就馬上回家。家附近五百米內的小超市，雖然食物種類不多，蔬菜也不夠新鮮，但來往的人稀稀疏疏，還算是安全保險。

　　在逛的途中，她還難得有一點興致開起了玩笑：“沒想到我還會有擔心被人認出來的一天，也算是體驗了一次明星的感覺。”

　　蘇予一邊挑著從來沒見過的琳瑯滿目的新口味零食，一邊安慰她：“是啊，你不是說你現在開個視頻說不定還能賺錢。”

　　“是直播啦。”白杞扯了扯衣角，不停的左右觀望著，“哈哈我這也算是黑紅對不對。”

　　拉了整整兩購物車的速食品和零食，蘇予今天也算是小小地開了眼界，這里的人雖然不怎么樣，但是速食品的種類真的好多，每種拿一個，都足夠讓她取的任務經費薄了一疊。

　　兩個人順著人流排隊結賬，在外人多的地方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一顆心不停地跳動，但最害怕發生的事往往最容易在這時候出現。

　　“你是白杞對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