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閣。
林伯遠知道了過往事情的真相后,近日變了許多。他只是陪著白瑾瑜,他總是想起趙林菲。他覺得自己實在對不起趙林菲,可是林菲始終深愛著他,無論怎樣都沒有恨他。女人一旦愛上一個人,也是沒緣由可講。
林菲臨終前,還托付李長天將孩子交到他身邊。可是,現在孩子卻失去了手臂。林伯遠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老了,他現在時常感覺自己的心很脆弱。
人在內心脆弱的時候,是否會顯得蒼老一些呢?
林伯遠緊緊抱著白瑾瑜,就好像抱著趙林菲。他就想起了那些年,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正是大好年華,他去到江南。江南風景好,人也更美,林菲是他遇見的最美麗的女孩。
只是,自己雖然年少,志向卻很遠大,總是不甘于人下。這么些年來,他奮力打拼,現在,該有的,他都有了。可是,自己又開心嗎?他時常覺得內心十分孤寂,他甚至開始羨慕李長天。又或許,現在已是年輕人的天下。林漠漠讓他感到驕傲,自從林漠漠回來洛陽,風陵閣的動亂似乎平息了許多。
長安,猛虎堂。
端木柔已請到。
馮彪顯然心情很不錯,喝了不少酒。老馬還是作陪,老馬憂心忡忡“琚明軒此人,我曾派人去洛陽請他。但似乎,他更有意風陵閣。我們如果多了這樣一個對手,絕不是一個好消息。至于楊西西,琚明軒日夜守護,我們一點機會都沒有。”
馮彪道“想來他多半有了防備,但至少我們請來了林漠漠的朋友。”
老馬笑道“那的確是個美人胚子,沒有哪個男人愿意舍棄。”
書信已到,林漠漠已閱。
“長安城西城墻外二十里,帶你的人來,一個人,一把劍”。
琚明軒也在,問“你要去?”
林漠漠答“我必去。”
琚明軒道“你一個人去?你總該知道你一個人去,非但救不了她,自己有可能也回不來。”
林漠漠“他們當然早已埋伏好,等我去送死。但我必去,有些事情非做不可。”琚明軒同意。
林漠漠正色道“你不必去,他們只要我一個人去。”
琚明軒笑道“你的女人,當然你去救。”
一路奔襲,長安城已到。不多時,西城墻外二十里地已到。這里的地很平,樹很高。也已有人守在此地,那人對同伴打了眼色,那同伴機警地奔去城里。
黃昏,人已到。
林漠漠就看到了端木柔,端木柔在馬車上。端木柔很好,看的出長安城并沒有虧待她。端木柔對他笑了笑,林漠漠也笑了笑,二人無話。現在還不是訴說兒女情長的時候,兩個人都知道現在的處境。
猛虎堂埋伏了哪些人對付他?
除了駕車的車夫,和挾持端木柔的人。只來一個人,一把劍。那人中等年紀,身材挺拔,肩膀很寬,腰很細,腰桿挺得筆直。指節修長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凈。臉上沒有表情,眼神漠視一切。
他手持長劍,就站在那里。風吹起,他的衣帶未動,甚至頭發也未動。他的心很平靜,他近幾天都在齋戒。
殺人前,都會齋戒,這是他的習慣。
那人已開口“林漠漠?”
林漠漠答“是我。”
那人問“冷鐵是你殺的?”
林漠漠答“他的刀實在一般,拿去耍雜技還可以,殺人,那就太慢了”
那人冷笑道“他的刀的確一般,他除了玩雜技,他還可以當屠夫。”
林漠漠大笑“妙極,不知道你的人頭,賞金是多少?”
那人道“應該比冷鐵高些。”
林漠漠笑道“很好。”
那人問道“很好?”
林漠漠答“我從洛陽長途奔襲到這里來,如果不能掙幾千兩銀子,豈非太虧?”
葉寒比冷鐵值錢,當然也更難對付一些。
來人自然就是葉寒,他來,是找林漠漠比劍的。老馬告訴他,林漠漠已來,讓葉寒去找他比劍。戰敗的下場,當然就是死。老馬相信敗的自然是林漠漠,葉寒沒有敗過。
葉寒已不耐煩“我一向不愛多話,卻跟你說太多了。”
林漠漠笑道“那也許是我說話很有趣。”
葉寒道“的確很有趣,而且,人死之前多說點話總是好的。”
死后當然已沒辦法說話。
安靜。
葉寒冷冷道“拔你的劍。”
林漠漠已亮劍。
疾風劍也已出鞘。
已是黃昏,落日余暉撒下,二人身影被拉得很長。晚風吹過,歸鳥啼叫。遠處的稻田飄來稻香,村莊里不時傳來幾聲犬吠。兩個人站在那里,仿佛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在碰面。
葉寒太久沒有遇到值得拔劍的人,他時常感到孤寂落寞。但現在,他的劍已出鞘,他內心覺得很興奮,很狂熱,他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
林漠漠的劍也已拔出。現在,他心愛的女人,在對方手上。他只有拔劍,戰勝對手,這樣才能救他心愛的女人。所以,他必須要勝,他握緊了劍,手心已不知何時沁出了汗。
手心有汗,握劍的手也就沒那么緊了。
葉寒已出手,疾風劍,劍很快。
林漠漠也出手,劍鋒相碰。劍斷,林漠漠的劍。
高手對決,劍就是性命,劍斷,命亡。
林漠漠看著斷劍,眼里盡是悲愴...
葉寒面目表情問“你的劍為什么會斷?”林漠漠回“也許他只是一把普通的劍。”
葉寒冷冷道“是你的心已亂,你心中有掛念的人。而且你從洛陽長途奔襲到長安,體力已消耗殆盡,而我卻休息得很好。臨陣對敵,你卻心亂力竭,你的劍又怎么對你有信心?”
林漠漠看著斷劍,只覺心灰意冷。
我的劍竟會這么差?我竟是如此不堪一擊?我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他已沒有勇氣再握劍,他仿佛失去了靈魂,呆立在那里。
天色已漸暗,烏啼聲起。
烏啼聲過,“叮當”聲響起。
是金屬碰撞的聲音,銀針碰到劍的聲音。
丁郝的銀針,琚明軒的劍,白雨劍。
丁郝已從樹上落下,烏啼聲起,他的銀針已發出,對著林漠漠發出。
林漠漠呆立,針很快,烏啼掩蓋了銀針的破風聲。這一擊本就不可能落空,琚明軒卻偏偏擋住了。他看到了琚明軒,他知道琚明軒的劍很快,但他不怕。
至少當他躲在葉寒身后的時候,他不怕。
葉寒也已看到了琚明軒,就那樣細細打量,仿佛對這個人很有興趣。
林漠漠道“你不該來,我的女人應該我來救。”
琚明軒笑道“當然,但現在我是為你而來,我為朋友而來。”
林漠漠道“你總該知道現在的處境,對我們并不利。”
琚明軒笑道“我的劍還在,你的劍也可以找鐵匠鋪打造一把。”
劍在,人心就安。
葉寒道“白雨劍?”
琚明軒回“白雨劍傳人琚明軒。”
葉寒笑了“很好。”
琚明軒道“你的劍雖然快,卻未必勝得了我。”
葉寒道“噢?你好像很有信心?”
琚明軒道“我對我的劍很有信心。”
葉寒道“你懂劍?”
琚明軒道“我對劍有感情,劍自然對我有感情。”
葉寒點了點頭“還不夠,我的人卻已融入了劍。”
琚明軒笑道“那你的實在無趣得很。”
葉寒道“無趣?”
琚明軒道“人是人,劍是劍,人若活成一把劍,豈非太無趣。”
葉寒冷冷道“出手。”
天已更昏暗,天黑,人就有了歸心。西西是不是在等在他回去?想到西西,琚明軒握劍的手更緊了。他必須要回去。
劍已刺出,白雨劍。聽風吹雨!
那劍通體上下,如飄雨點。一劍刺出,葉寒只覺猶如狂風暴雨般襲來。沒有人能躲開雨點,葉寒終歸要帶著他的劍,長埋地下。
忽地一陣風吹過,狂風。
雨點已被風吹亂。雨點亂,劍法也亂。
劍已向琚明軒刺來,無聲的劍,連破風聲都聽不到。
劍,就是風。風,就是劍。
雨點,無可避。風,更加避無可避。
琚明軒可以,他能避。
烏啼聲起,他不禁怔了怔。烏啼,銀針。丁郝還在偷襲?
風已襲來,銀針在哪里發出?
已容不得他想,風已吹過他身上,冷!刺骨的冷。
風,讓人恐懼,絕望。好疾的風,好快的劍。
劍已停。
琚明軒呆立,如林漠漠一般呆立。血已流,他已負傷。
葉寒冷冷道“你的劍法不錯,卻拘泥于形式。劍法只有一招,把你劍刺入對方身體,這就是劍招。只要夠快,就是最好的劍。”
琚明軒沉默。
葉寒又道“你本不該敗,只不過你心里已有牽掛的人,你想回去見她。你還擔心林漠漠跟端木柔,你要救他們。你甚至還擔心丁郝會用銀針突襲。劍客對決,你心里卻想太多,死的一定是你,所以你必敗。”
琚明軒同意。
葉寒又道“我不同,對于劍客而言,即使死在對方劍下,也是一種榮耀。死在劍下,本就是劍客的歸屬。我已傷你,只想讓你長點記性,高手對決,莫想太多。想得越多,死的越快。我也不必殺你,我希望來一場公平的決斗。”
琚明軒怔了怔。
葉寒道“你最好回洛陽,養好傷。我會去洛陽找你,我希望下次對決,你能夠心無旁騖。這是尊重你的對手,也是對自己生命的尊重,下次見面,我必殺你。現在,你可以帶著你的朋友走”。
丁郝遲疑“上頭的命令是殺了林漠漠,可是...”
葉寒冷冷看著他“你最好莫要多事,以后在我面前收起你的針,否則你再也用不了針。”
丁郝識相讓開,琚明軒帶著林漠漠、端木柔二人就走。
葉寒已走,他的手已有血流出。
雨點,沒有人可以避開!
丁郝朝著他遠去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神氣什么,總有一天讓你嘗嘗我銀針的厲害。”
葉寒似乎聽到,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他早已如一只蝙蝠般,消失在夜幕中。
洛陽,酒館。
林漠漠從來不喜歡一個人喝酒,但此刻,他一個人在喝。他一向愛笑,此刻,他卻沒有笑意。他的劍始終隨意地別在腰間,現在他也沒有佩劍。
他就喝酒,他只想醉。他覺得自己是最沒用的人,他保護不了心愛的女人,他要別人來救他的女人。他狠狠摑了自己幾個耳光,半邊臉已通紅。
端木柔已到,她還是美艷得不可方物。她陪著林漠漠喝,林漠漠躲避她的眼神,深深埋著頭,面色痛苦。端木柔抱著他,心疼道“你不必這樣,你很勇敢,明知對方有埋伏,還是毅然決然去救我。”
林漠漠道“可是我救不了你,卻...”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
琚明軒的劍法真的比他高明?他很想知道。
端木柔道“琚明軒是你的朋友,他本就是為了你去冒險,你應該謝謝他。”
林漠漠沉默。
端木柔接著道“葉寒本就是劍癡,你又何必因為與他比劍而自責。你擁有的很多東西,葉寒卻沒有,他只剩下那把劍。”林漠漠抬頭看了看端木柔。
“至少你還有我。”端木柔深情道。
林漠道只覺得信心又回來了,情人的安慰與鼓勵,本就是有神氣的魔力。
劍斷了,可以再打造。劍法不如,也可以再練。他突然想要一柄寶劍,高手對決,普通的劍,在寶劍面前,毫無優勢。高手對決,一點劣勢就可能要命。他覺得自己也實在太輕敵了,多年來行走江湖,未曾一敗。即使面對冷鐵這樣的高手,他也是隨意一劍,就帶走了冷鐵。驕兵必敗,現在他懂得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戰勝葉寒。信心,以及從失敗中吸取教訓,對一個劍客來說,意味著很多。也無論做什么,保持信心和吸取經驗都是極其重要的。
城北,邙山。
琚明軒負傷,到齊回醫館療傷。傷得并不重,齊回做了簡單的包扎,敷上密制的金瘡藥,也就無事。
齊回問道“碰到了疾風劍?”
琚明軒回道“正是,不想葉寒的劍法竟然這么高明。”
齊回道“他卻沒殺你。”
琚明軒道“他已約了我下次再比劍,但我實在把握不大。”
齊回道“你若是跟他沒有一戰之力,他本就沒必要讓你走。”
琚明軒正色道“你是說,我原本就有機會。”
齊回道“葉寒本就不是善良之輩,他劍下很少留活口。我甚至覺得他讓你們走,只不過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把握能對付你們。”
琚明軒不解道“那一劍他本可以殺了我,但他卻沒有用殺招。”
齊回笑了笑道“那或許是因為他也受了傷,劍法有偏差。”
琚明軒問道“噢?”
齊回捋一捋胡子,得意道“‘聽風吹雨’本就避無可避,我看過你的劍法,你確實天資聰穎,那招‘聽風吹雨’你已融會貫通。”
琚明軒想了想,道“難怪,我看到葉寒出手時,右手確實有些不便。這樣說來,我的劍可以對付葉寒?”
齊回擔憂道“只怕不能。”琚明軒垂頭。
齊回笑道“葉寒只怕也不能對付你,高手對決,本就是瞬息之間,決定的因素太多了。無論是心境,天氣,環境,哪怕是風向都有決定因素。”
琚明軒道“但葉寒的約,我必去。”
齊回道“你出手很快,你的劍招也很精妙,但你的氣不夠。”
琚明軒不解道“氣?”
齊回高深道“天地之靈氣,人體本身的肺腑之氣。真正的劍,要以氣御劍,以劍御氣,臨陣對敵,方能立于不敗之地。”
琚明軒好奇道“如何練氣?”
齊回道“氣,本就無處不在,此間山清水秀,就可采天地之靈氣”。
琚明軒照做,就在邙山,采氣。
西西已來,大老遠看見齊回就笑道“齊神醫,許久沒來看望您了。這不,提了幾瓶好酒,來看望您老人家啦。”
齊回哈哈一笑“你這丫頭片子,又豈是來看望我這老朽。你情哥哥此刻在山間,快去吧。”
西西一聽,眨了眨眼“那我待會再來陪您。”
說完,放下酒就跑了,齊回樂哈哈地搖了搖頭,打開酒瓶“嗯,香。”
琚明軒就在山水之間,西西已到。琚明軒見到西西,大喜。西西急切問道“聽說你受了傷,你沒事吧?”
琚明軒笑道“不礙事,一點皮外傷。”
西西看了看才放心“看你像個呆子似的,杵在這林間做什么?”
琚明軒正色道“前日跟葉寒交手,他已約我日后會來洛陽找我比劍決斗。”
西西擔憂道“我聽說葉寒是個劍癡,他的劍已經找不到敵手。你,你不能不去應戰?”
琚明軒笑道“有些事非做不可,葉寒是猛虎堂的高手,跟他遲早會有一戰。而且現在也只有安心對付猛虎堂,你才能安全。”
西西不再說什么。問道“既然你跟他比劍,但你不練劍,卻在這發呆?”
琚明軒正色道“師公說劍法最高境界是以氣御劍,以劍御氣。需采集天地之靈氣。”
西西笑道“天地之靈氣?”
琚明軒道“你為什么發笑?”
西西笑道“也許師公另有深意,你照做便是。”
琚明軒一頭霧水,忽道“你最好也待在邙山,我只怕猛虎堂的人會對你不利。”
西西笑道“也好...”
晚飯已做好,齊回喝著酒,吃著西西做的菜,樂哈哈。西西笑道“神醫多吃點。”
齊回笑道“你該喊我師公,這樣,我們便是一家人了。那樣我豈非可以經常嘗嘗你的廚藝,那就有口福了。”
琚明軒、西西二人相視一笑,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