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猛然凝固了。
宋芒初垂下眼,似乎是要把這份不予回答的僵持進行到底。
“算了,我也不多問了,高二開學的第一次月考這次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也是大市統考,老師相信你自己心里清楚以后該怎么做。”地中海注意到宋芒初家中匆匆被收拾遮掩下的狼藉,長長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門邊,“老師希望無論外界事物是如何的,在你能力沒有成熟之前,都要在山高水闊里披星戴月地大踏步前行。”
門被關上了,地中海覺得這時他入了老師這行后時間最短的一次家訪,可誰能否認這時間短就是效率低下失敗呢?
宋芒初愣愣的坐在沙發上,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像是要拼命抓住些什么一樣跑到陽臺從窗口往下望,那個在物欲橫流的時代里總是洋洋得意地騎著一個破舊自行車的中年男老師,正帶著那股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怡然自得蹬著動起來會小聲地發出吱呀聲的車輪,像是要去赴一場青山蒼蒼般慢慢在她眼前漸行漸遠。
宋芒初失了魂樣地回到柔軟的沙發上傾斜下來,然后旁邊的手機就在這時響起。
“初初呀,泊雙他外婆也有兩年沒見泊雙了,所以趁著暑假就讓他回去一段時間,阿姨知道你家最近鬧得有些雞犬不寧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泊雙一起回去,就當是散散心了,你看看行不行呀?”
“蘇阿姨我......”宋芒初正準備委婉地開口拒絕,門被打開了,宋俊康滿臉疲憊地把外套脫下掛在佇立在玄關處的衣架上,蹭著拖鞋的嗒嗒聲走了過來。
“芒初,去吧。你蘇阿姨昨天就已經和我說過這事了,我也同意了。家里畢竟太亂了......我和你媽媽都不想讓你直接看到這些大人之間的事。”
少間,宋芒初聽到她在宋俊康滿身的卑陬里,聲線顫抖著說了一句“好”。
這天夜里,宋芒初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有游樂園試探著踏進鬼屋最后被一張大手拎起時哆嗦著的腿,有拿著鮮紅成績單時頭頂即將打下來的一把尺,有受不了家里爭吵紛飛時蜷縮在樓道里的小小一團......
晨光撥開黑幕,吻化了層層暑蒸。
宋芒初站在鏡子前發出著腮幫蠕動吐出泡沫的咕嚕咕嚕聲,微瞇著眼看著鏡子里可以說得上憔悴的面容,那個幾乎是從凌晨做到黎明的夢似乎在一晚上耗盡了她接下來一天的力氣。
隔著盥洗室的門,她聽到宋俊康說,“芒初才起床,還在洗漱,你們不著急吧?”又過了幾秒,宋俊康又說“好好好,不著急就行,我去催芒初快一點。”
宋芒初把冰涼的毛巾貼在臉上,過了好一會才把毛巾放好揉著沒睡好而微腫的眼推開了盥洗室的門,拎起昨晚收好的行李箱,“爸,我下樓了。”
等宋芒初將自己的行李箱連拖帶拽地帶下樓時,陸泊雙是倚在粗壯的梧桐樹旁,還微閉了眸似在小憩的。
“走吧。”陸泊雙接過宋芒初的行李箱率先往前走去,宋芒癟著嘴跟在陸泊雙后面。
被枝丫分離的細碎光影折到了地上,把眼前人的影子都映得斑駁,她踩著他被照到一側的影子往前走,好像時間都被刻意擱置而慢了下來。
等快到JEEP前她瓦聲瓦氣地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陸泊雙,你還生氣嗎?”
“我要說我還在生氣你會哄一下嗎?”陸泊雙把行李箱放進后備箱,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別講話,我知道是不會的,所以生氣也沒用。”
宋芒初愣了一下,默默鉆進充滿涼氣的寬敞空間里,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一個駕駛座上蘇錦遞來的三明治,她于是暫時心思輕松了起來,笑著問,“蘇阿姨,您的手藝又長了!這次也是您和陸叔叔開車送我們去嗎?”
宋芒初年幼時寒假同陸泊雙去看他外婆時,便是陸泊雙的父母開車帶著去的。
“不是的,叔叔阿姨最近都有些事一時走不開也沒辦法送你們過去了,不過火車票已經在網上買好了到車站以后讓泊雙去取一下票就可以了。”蘇錦溫和地擺了擺手,“還是初初會說話呀,要我那個天天板著臉的木頭愣子夸我一句再等個幾十年都不用想了。”
這個“天天板著臉的木頭愣子”此時正把耳機塞進耳朵里,看了一眼永遠胳膊肘往宋芒初那里拐的老母親,似乎下定決心不去理會了。
一路絮絮叨叨,也就這樣到了車站。
“照顧好自己還有初初啊知道沒有,別天天冷著臉好像有人欠了你錢一樣。”蘇錦下了車對正在搬行李的陸泊雙不放心地嘮叨著,“每天記得打個電話給我報個平安什么的。”
“嗯知道了,您放心。”陸泊雙將行李全部搬出,站直了彎了彎唇,“媽您快回去吧。”
蘇錦點了點頭,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幾句這才離開。
“身份證給我,我去取票,你把行李推著靠近大廳那邊陰涼的地方等著。”
等陸泊雙在自助取票機取完票,和宋芒初過了安檢,“請xxx的乘客開始檢票”的機械女聲正好順著廣播響起。
宋芒初的心里忽然無端緊張了起來,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和陸泊雙回汀鄉了,只是那個時候還是生小,且是有著大人陪同的,好像不知不覺她和陸泊雙就已經在潛移默化里越來越近了......大概是想的太遠,宋芒初踮起腳把行李塞到火車上方隔出的木板上時,險些把行李摔了下來,陸泊雙在一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行李箱,皺著眉看了她一眼,又一言不發地坐回了座位,宋芒初訕訕地笑了笑。
晴暮照空,熏風隔著一道窗暄過舒和日麗,空氣里飄揚不知所止的絲絮給這洗滌盡熱暑的涼氣平添幾分昏昏沉沉。
等到陸泊雙偏頭望向身側時,宋芒初已經像一只乖巧的小貓一樣蜷縮起來靠在他的肩頭睡著了,整個身子也慢慢放松,重力全部壓在了他身上,他甚至還能聽聞到她輕微的鼾息。
“要把她叫醒嗎,還是把她推到她自己的座位上?”
千思萬緒都在腦海里輾轉反側成了這句犀利的質問。
陸泊雙終于隱隱察覺到了些許什么虛幻縹緲的東西,他攢了攢眉,最后還是沒有在這個遲疑的選擇中給出一個答案來。
他垂下眼看著身旁猶如嬌巧紙鳶的睡貓,四肢百骸盡被一股讓人鬼迷心竅的誘香細細捋過,他不自覺地僵硬住肩,避開了那個顯而易見的選擇題,甚至連整整一路活動酸澀四肢的動作都盡可能降低了幅度。
而那被遠遠地繞開但又要一步三回頭的,正是一份埋藏在蜿蜒曲折下偏又暗暗發酵出細細端倪的本心,是陸泊雙不敢直面無礙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