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琳娜給狄小七解釋:“環廊里有幾個游學者,大廳中間對面的那邊是斯玻陵家的人,他們的族徽是只鳥兒站在大魚的背上,白胡子有四個佩環,中年人安第斯只有三個佩環,代表他的資歷比白胡子低一些。在這兒也就擺個樣式,大家都知道彼此的淵源?!?p> 狄小七看了看,下面有幾個戴著小圓頂瓜皮帽,有幾個戴白頭巾,一兩個光禿禿的腦袋殼,所有人的衣著統一,只是有些沒有佩環,估計他們自己能看出來長幼,至于尊卑,除了族徽,座位的順序也是有層次的。
柏遲曼先生坐在最上面一排,居高臨下,下邊角上坐了一片沒有胡子的年輕人。
她猜,年輕的資歷淺的智者不蓄須,資歷老的智者才蓄須。
“他們在爭論什么?”
瑟琳娜低聲回答:“上次還在爭論是否要建那座橋,后來爭論是否要收過橋費,現在他們在討論過橋費的‘年票’。這邊是霍布斯家的人,他們主張修橋,路政監委一直是霍布斯家的人擔任,修橋他們當然主張收費,卻不主張發行優惠的年票。斯玻陵家不一樣,他們不主張修橋,如果修橋,不收費是最好的,如果收費,就要推行年票?!?p> “這還用爭,聯盟或者協會定了不就行了,爭來爭去得爭多久?”
瑟琳娜捂著嘴嗤嗤地笑了,“爭個沒完沒了。年票的事情辯論出結果了,還有設計、材料、人工呢,資金、管理者、通行限制,每一條都得爭。行者聯盟在五月堡沒有分理處,他們在灰松堡,智者協會的執事官不能獨斷行政事務,要不怎么叫協會?我看這座橋壓根兒就是個幻想,架橋的議題又不是第一次提出來?!?p> 狄小七迷惑不解,智者不應該是這副德性,她本來以為學宮討論的都是學問,架橋修路是政府的事。而且,既然是沒有結果的一件事,那就不必討論。Zera的時間難道是專門用來浪費的?
“通行限制是指什么?”
“是什么人能過橋的問題,比如五月堡的人能過,法王鎮的人不能過,要過的話收費的標準也不同?!?p> “是誰出錢出力呢?”
“出錢的會是家族的人、高利貸者、商人,任何要過橋的人;出力的當然是石匠或者木匠,還有各家出的仆從和河工那些人。”
“那么出力的人就是交錢才能過橋的人,對吧?”狄小七的眉毛皺起來了,聲音也高起來了。
“是啊,”瑟琳娜沒覺得有什么不對,“上次重修法王驛道,驛衛和鎮衛們把著關口收費,為此法王鎮的人可沒少鬧過亂子。”
“真是!”
狄小七一拍欄桿,豈有此理!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比較尖銳,不僅是瑟琳娜被嚇了一跳,連辯論的雙方都停下來,吃驚地往這邊注目。
霍布斯家的人轉過身來,臉頰瘦削的青年格外瞟了狄小七兩眼,對瑟琳娜說:“原來是瑟琳娜女士?!彼⑽㈩h首致禮。
大廳有一半人都站了起來頷首致禮,本來背對她們的人還要扭過身子來,都非常有紳士風度。
瑟琳娜微笑還禮,狄小七沒反應,她冷冷地看著這些人,他們是假紳士,不值得一個好臉色。
“您身邊這位尊貴的小姐面生得很。什么時候女士們開始在學宮發言了?盡管發言的位置和方式不太恰當?!鼻嗄甑恼Z氣平淡。
他的辯論對手,斯玻陵家族的那個更直接,他說:“這里不是女士們休閑的地方,還是請到智者驛喝喝茶、撥弄撥弄花草去吧?!彼陌l言被打斷以后有些氣惱。
所以,什么紳士風度,都是裝的!
狄小七冷冷地看著他們。
瑟琳娜管家哼了一聲,臉色很難看,她沒說什么,在欄桿底下輕輕拽了狄小七一把,示意她們一起離開。從她的眼色看,她認為是狄小七的冒失造成了她的難堪。
狄小七不為所動,她大聲地問:“瑟琳娜阿姨,這里是五月唇湯池啊還是著名的爭鳴學宮?怎么這位大叔要讓我們離開呢?”
樓下的人群一靜。他們顯然都沒聽說過那個女數學家的故事*①。然后他們爆發出一陣大笑,率先發出笑聲的是那片年輕人。
這個說法果然頗具諷刺性,用在這兒正好合適。
思博陵家的中年人臉漲得豬肝一樣紅,問白胡子:“什么意思?”白胡子苦笑搖頭,提這個問題等于在出自己的丑。后面的笑聲亂糟糟的,有一部分就是針對他的。
霍布斯青年輕蔑地看看中年人,對狄小七卻不敢那么無禮了,他說:“尊貴的小姐,學宮還從來沒有過女士發言,并不是歧視女性的智慧,瑟琳娜女士就是家族管理的一把好手,任誰也無法否認?!?p> 瑟琳娜微笑致意,斯玻陵家的人顯然有些無禮,霍布斯家的人替她消除了尷尬。
“瑟琳娜女士,能否請您介紹一下?她可是個機敏的好辯手?!?p> “這位是狄小七,D.Seven.”瑟琳娜把D和Seven分開來說,分別加重了一下語氣。
大廳里登時靜了下來。
“哦,原來是位高階行者,怪不得,幸會?!鼻嗄晡⑽澭?。
對方變得很客氣,狄小七也不是榆木疙瘩,她還禮以后說:“兄臺是霍布斯家的人吧,昨天遇見過駱森,我就代他向您問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兄臺”這個詞被用錯了地方,年輕的智者們再次發出笑聲。青年的神色也起了很大變化,陰轉晴。
他朝狄小七微笑著說:“非常感謝!原來兩位女士剛剛結束長途跋涉,那么恕我們適才冒昧,怎么能對這樣溫雅有禮的女士們出言無狀呢,慚愧,慚愧。還請兩位不要放在心上。”
斯玻陵家的中年人張口也不是,不張口也不是,尷尬得難以名狀。
柏遲曼先生站起來說:“小七和瑟琳娜是來找我的,打斷了議事,我代為致歉?!闭f完他從座位上下來,經過的每一處,聽眾們紛紛起立。
瑟琳娜拉著狄小七的手,也從環廊里走了下來。在她們身后,大廳里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了亂糟糟的局面。
*注:
*①女數學家艾米.諾特曾因為性別受到歧視。另一位著名數學家希爾伯特為她鳴不平:“我簡直無法相信,性別竟成為反對她升任講師的理由。先生們,別忘了這里是大學,不是洗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