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玉淮分外從容地走進萊悅客棧,對旁人的指指點點皆視若無睹,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了下來,姿態懶散,揮手招呼小二趕快上酒。
在這長安城里,未出閣的女子是不能在外拋頭露面的,離家幾步都得帶上面紗。
像秋玉淮這般不僅時常搶奪人家的吃食,連身上的的粗布素衣也是搶來的,在大家眼里,她就是行為舉止最為隨意的女子。
旁人投來的鄙夷目光并未影響到秋玉淮,她此刻趴在窗口全神貫注得盯著對面街角,看來那個人又在那坐了一天。
他一身破碎的衣衫,勉強還能遮擋些許嚴寒,本該如墨般的長發已然凌亂不堪,有人路過賞了他些銀兩,他也只是點了點頭,始終未睜開眼眸,也未曾開口。
秋玉淮觀望許久,覺得無趣便離開了,半路又折了回來,蹲在他跟前端端地望著他,悠悠開口道:“有了銀兩為何不去買些吃食?”
他跟前的破碗里,躺了好些個碎銀,其實,她想搶來著。
他睜開眼,看了一眼破碗里的東西,轉而又抬頭看向了她。
秋玉淮見此,趕緊收起了無處安放的左手,笑了笑,問:“你,叫什么名字?”
見他動作一僵,秋玉淮才回過神來,歉意的笑了笑,“我忘了,你是個啞人。”
緩緩起身,秋玉淮又朝著萊悅客棧而去,弄了些飯菜放在他身前,“我瞧著你在這坐了好些日子,不曾離開,這些吃的就算是為方才的失禮向你道歉。”
直至她的身影離去,那人才拿起地上的吃食,闔眸無聲而笑。
豎日,秋玉淮再次踏進萊悅客棧,堪堪坐下,就被旁桌的談論勾起了興趣,回眸便看見三兩個年輕男子指著對面的街角津津樂道。
“聽聞那人自小就失了雙親,本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到如今,身負絕學,卻終日乞討,也不知何故?“
“我倒是聽說他愛幕著一個女子,本欲將她娶進家門,卻不料被那女子下了毒,成了啞人,又身染惡疾,應當是活不了多少時日了,都說那女子面容絕貌,要換作是我,美人在懷,就算是毒啞了又何妨?”
秋玉淮聞言,一掌拍向了桌面,惹得一屋子的人都朝她徐徐看來。
“他只是不會說話而已,你為何說他身染惡疾?還時日無多!”
適才說話的那人見她一副正色的模樣,道:“他是你什么人?我不過是說了他幾句,又不曾惹你……”
秋玉淮一記冷眼望去,雙手環胸,言語略顯冰冷,“他是你碰不得的人,自是不能說他一句不是。”
那幾人見勢頭不對,連忙離開,秋玉淮又望向對面那處街角,依舊空曠,也不知何時起?他再也沒出現了。
那日晚時,煙初雨上,瀝瀝雨聲未歇,秋玉淮站在巷子口,望著那諾大的蘇宅府門,也不顧自己身上的衣衫是否早已濕透?
趁著守衛換崗的空蕩,秋玉淮偷偷溜了進去。聽聞蘇宅是長安城里有名的商賈之家,往來的生意不下十幾類別,其中自然有些藥材方面的往來。
待她尋了好些不知名的藥材,打算翻墻離去,剛剛爬上墻頭,還未坐穩就被余光瞥見的那抹身影嚇得險些又跌落下去。
僅僅一瞬,秋玉淮便恢復從容,望著佇立在墻外樹下的那人,想來他應當是沒什么大礙。
見著院子里的守衛巡夜過來,擔心被發現,連忙朝他小聲喊道:“快,你可接穩了啊。”
隨后便張開雙臂一躍而下,衣訣飄飛一如當年。
下方的人晃神須臾,眼錚錚的看著秋玉淮直直落下,想要伸手接住時已然來不及了,秋玉淮捂著屁股疼的呲牙咧嘴,一面暗自慶幸還好是屁股先著的地,一面又幽怨的瞪了他一眼,觸及他歉意的目光,又瞬間什么脾氣都沒有了。
見她吃疼模樣,他伸出手似乎想詢問她傷勢如何,張口卻無言,又悻悻地收回了手。
秋玉淮將他的細微動作盡收眼底,暮暮夜色里,他一雙明澈如鏡的眸子里倒映著她的身影。
秋玉淮的聲音很輕,像是小心翼翼,“我們,是不是見過?”
他的眼眸里曾有過一絲慌亂,良久才僵硬地移開視線,而后緩慢而篤定的搖頭。
幽幽竹林間,有一處簡屋,是秋玉淮的住處,隔絕了城內的繁鬧,顯得格外寂靜,將之前從蘇宅帶出的藥材一并遞到他眼前,可他沒有接。
“聽說你身染惡疾,像我們這般窮苦之人,怎買得起這昂貴的藥材,雖然是偷來的,不過我會還的,你且先將身子養好。”
他還是未有動作。
秋玉淮挑眉道:“還是說你只是不想要我給的東西?”
他終是一并收下,緩緩開了口,“以后萬不能再行此偷盜之舉了。”
秋玉淮眸光一亮,“原來你會說話呀?”
他的聲音清澈明亮,如潺潺流水般悅耳,甚是好聽。
見他沒有要理會自己的意思,秋玉淮便坐在臺階上,抬頭望向天際,言語落寞,“所有人都說我身負孤煞,乃不祥之人,終究浮沉度日,我沒法子,只得去偷去搶。”
“不知道為什么?我見著你,總覺得很親切,聽聞你身負絕學,可否教于我,從此便再也不偷不搶,如何?”
他思量些許,終是點了點頭。
自那以后,秋玉淮便跟在他身邊,學習琴棋書畫,而他一直苦學醫理,一呆便是五年。
記得娘親曾說過,孤冷唇薄之人最為情淺,偏偏師父卻是個有求必應之人,當初的一番告誡,早已拋之腦后。
秋玉淮時常與他在一處賞景,也時常見他認真作畫的樣子,但更多的是他的目光里,曾有過讓人讀不懂的東西,許是她太過年幼,參不透個中玄機,便不再多想。
見他素白的手握著毛筆,認真作畫時,就是她甚感無聊之際。
清晨,她一路小跑著來到他的身邊,拉著他的袖袍來回搖晃,“師父,我想吃南安坊的桂花糕。”
他見此,將手中的毛筆放下,從容的收起一側的畫卷,小心拿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