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狐也不知自己是怎么離開的宋府。
他如行尸走肉一樣回到了客棧,牽了灰馬,不在乎小二那被他身上的鮮血與蒼白臉色嚇得不敢多話的樣子。
把錢一放,就這樣走出門,毫不在意宋府會不會發現宋秋的尸體,滿城的通緝。
心情沉重得雙腿灌鉛,一時間竟不知天地之大何處可去。
不遠處的狐貍山碧綠青翠,那是風狐這些日子里最常夢見的。
他打算回去再見一面。
女妖莫名死在了自己的手上,成為了一張皮。自己又一次殺了人。可那又怎樣?
過往之喜悅此處不見聲聞,吾愛葬于此。
風狐離去得很快,穿越了一個個又一個的小徑,面如金紙。
終于來到了千廟村,里面依然是那副樣子,寡婦小媳婦們在村頭閑扯著,而漢子們基本都在遠處幾里外的田里,小孩則在村后的樹林與墳頭上玩耍。
然而他看著那見方的村落,他卻沒有半點的懷念,直接到了后山坡。
遙遙地就能看到自己的小破屋子。
曾經雖然說殘破但也算是井井有條,麻雀精致,然而此刻卻半邊的墻都倒了下來,上方的茅草被拋得到處都是,里面更是丟失了凳子和床,地上落上了厚厚的灰塵。
風狐知道,當初文府的人還沒來的時候,那些小孩總愛翻墻進去大肆破壞探險一番,看到什么自己順眼的就拆走了玩,最終不知道丟到了哪里去。
大抵他的屋子也逃不了這樣的宿命。
明明才離開了沒多久,可風狐卻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他打開了房門,細細的打量屋子里的各處,他能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挨餓哭泣,自己拿著說書人的手稿細細地看書,為了寫字而一遍又一遍地看文靜抄寫的千字文。
文靜......
風狐表情僵住了,在他枯燥的前生中,僅有的彩色。
失去了你,我的余生將黯淡無光。
他將手放在桌子上,絲毫不在意其上的灰塵,坐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才慢慢地移步走出屋子,再次關上屋門,
再接著,他發現了院子里泥土中的有什么在反光的。
走進了,挖掘出來才看出來那是老樵夫留給自己的樸刀,他當時就是以這個帶文靜私奔的。沒想到自己昏倒了,樸刀落在這里。
他一點點擦拭樸刀上的泥土,可是刀身已經生了一層黑色的鐵銹。
過去十幾年刀身都是鋒利明亮,僅僅是一年不到,就銹成了這樣,但他還是將樸刀別在了自己的腰上。
“啾啾。”
一個輕微熟悉的聲音惹到他的注意里。
只見烏黑濃綠的山林中,鉆出了一兩個青白色毛團。正是狐貍山上特有的小狐貍,風狐。它們一個個小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許久不見,你們還好嗎?”
風狐就這樣走了過去,那些小狐貍一個個仿佛不怕生,任由他過去,將它們抱起來。
“啾啾。”其中一個小狐貍朝他奶奶地叫了兩聲,就從他的懷抱中跳出來,嗖地往山林里跑去了。這如同一個信號,其余的也紛紛這樣,排成了小隊一般為他指引著方向。
這是?
風狐有些疑惑,但出于對小狐貍的信任,他決定往山上一瞧,青色的氣流磕磕絆絆地纏繞在他的雙腿上。
用力一躍,他便跳到了灌木上,飛速地穿行。
山上太久沒有人來,叢生了許多雜草,以至于風狐竟有一些陌生感。
狐貍山并不是什么高山,很快,風狐便隨著狐貍們到達了一個地方。
那是?風狐順著看過去,這正是他曾經在狐貍山找到的一小片平地,并花了兩年的時間為文靜培育的花朵,形成一大片五彩斑斕的花海。
可現在早已到了秋天,甚至冬天都不再遙遠。
整片的花海由于缺乏人的照料,現在成了枯黃的桿子,枯萎的花瓣與葉子早就鋪滿了地面。看起來和尋常的落葉沒什么區別。
他慢慢地避開到腰間的花莖,往死去花海的中心走過去。
那里有一處孤墳,寥寥草草,外面豎著一個干癟癟的木牌,上邊是一行清秀的文字:
風狐之妻,文靜之墓。
“嗬......”風狐跪在了地面,捂住了心臟,口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文靜真的死了。
他腰間銀色的鈴鐺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光。
“風狐,我在這里啊,我在這兒。”
盡管知道呼喊只是無用功,但文靜依然在鈴鐺中揪心地看著憔悴至極的風狐不斷地呼喚。
在墳墓里的,是她的軀體還有風狐與她交往點點滴滴的書稿和回憶。
這一處是她最具有紀念意義的地方。
既然已經決定了了卻性命,自然選此為長眠之地。
風狐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無情的人。
這一點在文靜滿懷希冀請求自己帶她走,自己卻沒有感受到文靜的異樣時,他就明白了。
他遠沒有那個女孩愛自己一樣那么愛對方。
他常飽懷愧疚。
而如今,文靜徹底離自己而去,他卻一滴淚水都未流下。
他愛文靜,可此刻他開始對自己對文靜的感情懷疑了。
再被女妖一次次地擊飛時,他怒吼淚水無聲落下,現今卻面色平靜不發一言。
莫非他真的是女妖口中所講,憤怒,痛哭,僅僅是因為淺薄的自尊心,被她揭穿,被她傷害。
風狐神色恍惚地騎著馬往明巖會去,往杭州去。
他僅僅回來了一天有余,便離開了,徹底和他的故鄉斷絕了聯絡。
到了夜,風狐尋找一處客棧住下。
吃的食物都如同嚼蠟,整個人喪喪地躺在了床上。
他在脫衣泡澡時,忽然發覺了女妖緊緊塞到自己手上的銀色鈴鐺。他拿起來在眼前打探,可是普普通通,沒有什么特別的。
隨手將鈴鐺放在了桌子上,身上受到的傷痕明顯已經開始了恢復,甚至有的傷的較淺的,把死皮搓下便流露出粉嫩的肌膚。
“晤......”
文靜捂住了雙眼,面色通紅,整個人變成了蚊香眼,暈啊暈。
風狐的身軀已經拖到了極限,他幾乎是剛枕到枕頭,便陷入了昏沉昏沉的睡夢里。
在夢里,他依然是那個連字都不識的少年。
他趴在窗戶上,聽著靠窗的文靜在書桌上一筆一劃,給他講解各個文字的組合與來歷讀法。
文靜永遠那樣耐心,偶爾也會講錯一樣東西,而風狐一旦拆穿她,前一刻還是大家閨秀的文靜頃刻就會變成狂野的小野貓,對他又抓又撓,恨得牙癢癢。
到了休閑的時候,要么是文靜在給風狐講著京城的美食風光,就是風狐在與她講自己又聽到了的說書傳奇故事,那些仿佛存在于神話中的游俠法師。
然而,這祥和的溫暖時光驟然破碎!
風狐好似被一道驚雷嚇醒!
“文靜!”
他起身看著這陌生的客棧,這才想起......文靜已經死了......
陡然,悲從心來,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