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邊的老家在南方的一個小城,煙雨朦朧的,養出來的人也如煙雨般溫柔寧靜,似水又似霧。
姜邊就是這樣一個安靜美麗,卻又讓人感到若即若離的女孩。
她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在這里生活,即便是以后考大學出去,最后還是要回到老家安穩一生的,可終歸,這個想法都在某一天的深夜徹底變成了幻想。
夜里,姜邊躲在臥室,又聽見外面父母在打架。
她蹲在墻邊,抱著膝蓋,捂住耳朵,就這樣半遮半掩的聽著外面的動靜,想等他們打完了再逃出去。
突然“嘩啦!”,什么東西被打碎了。
姜邊估計是碗碟,父親每次跟媽媽吵架都會打碎一些東西,其中鍋碗瓢盆水壺什么的居多。
不過,她還是害怕得打了個哆嗦,小臉煞白,站起來,逃到離門口最遠的位置窩著,然后又忍不住的聽著。
她聽到爸媽在外面發出扭曲的嘶吼聲——像一只鬼手扼住她的喉嚨,臨死之際發出的掙扎嗚咽……
又過了會……
“敏亭……敏亭……!”
父親突然尖叫道。
他的聲音因為恐懼,震驚,甚至有一絲的懊悔的復雜情緒而變得古怪可怖。
她生出一絲不好的念頭,想站起來,但也不知是因為蹲久了發麻,還是因為緊張恐懼而沒有力氣,剛站起來一點,腿一軟又蹲了下去。
她等了等,等到有絲力氣了,才扶著墻慢慢走出去。
“吱呀——”
打開門……
母親躺在血泊中,眼睛暗淡無神,一動不動,而父親手里拿了把沾血的刀子……
“媽媽……媽……”
“你媽……死了……嗚嗚嗚………是我,是我的錯……”
“……”
姜邊沒有流淚,就是全身發軟,抖得厲害,大腦嗡嗡的響,心里……
死水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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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邊的母親去世了,她的父親被當做嫌疑犯抓了起來,連母親的葬禮也沒去參加。
這天母親葬禮,姥姥舅舅舅媽……幾乎媽媽這邊的親戚們都聚一塊,哭著哀悼媽媽的死亡,還不忘罵幾句姜邊父親的混賬行跡。
說敏亭為這個家付出一切,到頭來換了一家子白眼狼,那個姜文閑成天混日子,回去就欺負自己老婆!不是個東西!現在倒好了,把自己老婆給殺了!最好關在牢里一輩子別出來!
姜邊穿著黑色的褂子,黑色的長褲,鞋子是黑色的,卷卷蓬蓬的長發也是黑的,披在單薄的背上,襯得一張巴掌小臉更蒼白了,唯有嘴唇透著點淡淡的粉。
她安安靜靜地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隱在人群中,低著頭,淡漠沉默得像一張水墨畫里的背景。
她聽著他們說那些話,沒有掉眼淚,只覺著心如死灰。
媽媽是個傳統的好女人,勤儉持家,只不過遇到了個不好的丈夫,再好的女人也會被逼瘋。
姜邊很不幸地,從小看著他們打架,目睹了這一切……
墓園里還有其他的逝者家屬,嗚咽聲或近或遠,或大或小地傳過來,弄得整個氣氛都沉重極了,就如此刻烏壓壓的天。
看來一會要下雨了。
下雨了好,最好把她淋感冒了,沒人管,一并死去了才一了百了。
姜邊胡亂想著,然后手肘突然被一雙蒼老的手拍了拍。
她抬頭,是姥姥,這個老人似乎突然變得更滄桑了,褶皺的眼皮擋去充斥著紅血絲的眼睛大半,沒有一點神采。
是啊,她的女兒去世了……
姜邊心虛地低下頭,不說話。
畢竟她是殺人犯的孩子……
“孩子,你跟姥姥到北方去住吧。”姥姥似乎在竭力地表達友善,只不過嘴角上揚的弧度依舊令人感到難堪。
姜邊搖搖頭。
她不想給這個老人添麻煩,她也覺著跟她沒那么親近,因為媽媽自從嫁到南方,就很少回北方了,她跟姥姥接觸的時間并不長。
“你不去,沒人照顧你呀……”姥姥握住她的手,“聽姥姥的話,跟姥姥住。”
爸爸這邊的親戚自從爺爺奶奶去世后,就變得人情寡薄,誰都不愿意攤上她這個尚且還在上高一的累贅。
姥姥這邊……
也或許,正是因為不想再與這一切產生聯系,所以她打心里不愿意跟姥姥一塊住。
可如果不住,她能去哪?
家里作為案發現場已經被查封了,即便解除封條,她也不愿再回那個家。
那個,被判定為爸爸把媽媽殺了的家……
她又低下頭去,垂下眼瞼。
“老太太,就讓孩子跟我住吧。”
說話的是一個很俊朗沉穩的男人,穿著高檔的黑色西服,盡管情緒壓抑,但依然擋不住臉上從內而外自發的榮光。
姜邊見過這個叔叔,是爸爸的發小,叫蘇立安。
他無疑比爸爸有出息多了。
蘇立安18歲考上國內數一數二的名牌大學,后來北上做生意,發了家,現在是恒海集團董事長。也是個有情義的人,經常幫襯著父親,不然就憑父親這好吃懶做的德行,只憑媽媽,家里早就揭不開鍋了。
“蘇叔叔。”
姜邊禮貌地打了聲招呼,聲音軟軟糯糯的,跟白凈的小臉一樣,嫩的能掐出水來似的。
“誒。”蘇立安笑著應了聲,“邊邊啊,去叔叔家里住好不好?”
姥姥忙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蘇立安嘆口氣,勸慰老人,“您就放寬心。這事,是老姜犯了大錯,我這個做朋友的,理當替他擔一擔。您也別覺著有什么不好意思。
再說,我小時候受了老姜家里不少照顧,老姜爸媽老早去世,這份情一直沒地還,這次啊,就當我報恩。多養個孩子,對我來說一點壓力沒有,我媳婦兒被家里小子煩的夠嗆,一直想要個閨女呢,這不正好齊活嘛。”
蘇家跟姜家一直老交情。
蘇立安上學那會,去姜家蹭飯睡覺洗澡經常的事,后來蘇立安父親得急癥,沒錢,還是姜家幫著東借西借,一塊把醫療費給填上的。
姜家知道他家情況,就幫著還了借款,后來也沒讓蘇家還。
這份兒情,蘇立安一輩子忘不了,得還,心里才踏實點。
姥姥還是堅持,“不,孩子,你聽我一句話,這不合適。”
不遠處舅舅們也聽到些,但沒人過來跟著勸蘇立安的,因為一旦老人收了這孩子,不頂著還是他們出錢伺候么。
姜邊也知道這點。
蘇立安跟姥姥又周旋了幾句,最后沒法,就問姜邊:“邊邊啊,你決定,跟蘇叔叔住,還是姥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