蕫心后退幾步,警惕地看著四周,尤其警惕著嚴飛。
吹奏聲未停,這些蘑菇長到一尺長,頭頂出現了一條縫,貫穿整個蘑菇頭,又從中間朝兩邊緩緩張開,露出了漆黑的內部。
裂縫張到極致,蘑菇幾乎裂為兩半,一條條紅色的細絲從黑色的根部朝上生長,在空氣中搖擺。
所有的棺材上,都布滿了這種詭異的東西,像生物,又像植物。
嚴飛繼續吹奏一陣,再無任何變化,便將指骨收入懷中。
抽出刀來,嚴飛將離他最近的一束細絲挑開,倒伏的蘑菇已然變成了一灘液體,浸入棺材板中。
液體凝而不散,牢牢將棺材板包裹住,好似裹了一層漿。
嚴飛蹲下,捏了一撮泥土,朝上方甩去。一條發光的蟲子掉下來,落進了紅色細絲里。
瞬間,這條蟲子被細絲牢牢困住,成了它們的養分。
指尖割破,幾滴血被嚴飛甩了進去。紅色細絲仿佛長了眼睛一般,擠到了一處,相互纏繞。
渴望血液,生長極快,同上方的鬼影一樣。
選中一片倒伏的細絲,嚴飛手里的刀飛快在其根部劃過,割斷了一茬。隔斷的部分,即刻便被其他的細絲吸收殆盡,剩下的部分被下方的漿液包裹。
“你猜,埋在棺材里的,到底是被這些東西吃了,還是被那些樹根給吞了?”
嚴飛忽然間發問,蕫心沒有急著回答,反而離他更遠了些。
“問這些做什么?”
這些東西,不是他弄出來的么?
“或許,可以找到線索,離開這里。”
“為什么問我?”
“情報交流,很難理解?”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想不想知道,現在上面是什么情況?”
蕫心遲疑一陣,點頭,如果可以上去的話。
嚴飛走到了另一個棺材洞里,那里也有紅色細絲,但還有一個鬼影從棺材中長出,透過泥土伸到了外面。
刀插進其身體,剖開一個大口子。鬼影迅速縮水,同時帶進來一股濃濃的黑霧。
透過那處孔洞朝外看去,竟看不到半分亮光。
濃霧倒灌,爬在洞頂離得較近的發光蟲子紛紛掉落下來,僵直發黑。
蕫心心跳加快幾分,跟著嚴飛到了另一處相對來說較為安全的地方。
“處境相同,目的一致,沒有退路。”嚴飛將她的刀遞了過去,“坦誠一些,或許合作的時間會久一點。”
蕫心看了看嚴飛,那張同上面那人極其相似的臉上沒有半分情緒,可那雙眼睛,卻讓她莫名安定下來。
她接過刀,緊緊握在掌心,“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嚴飛點頭應允,“只要不問名字,你隨意。”
蕫心有些驚愕道:“那我該怎么稱呼你?”
“隨你。”
嚴飛不欲多作解釋,蕫心也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反正出去以后,估計不會再見。
“你和上面那個人,什么關系?”
“沒關系。”
“沒關系為什么長得那么像?”
“我不想說謊,下一個。”
“你……會不會殺我?”
“不會。”
這個問題,嚴飛回答得比較快,令蕫心側目。
第一時間便回答了,幾乎是不假思索,所以她選擇相信。
“好吧,我信你。”
嚴飛攤手,“沒有問題要問,那么就將你看到的,想到的,都說一說,我也會將我看到的告訴你。”
四周空間,有些地方已經冒出了縷縷黑色。
時間不多了,蕫心長話短說,“上面那些鬼東西被我砍了些,后來出現了霧氣,石碑深入地底,上面刻的人物很奇怪,不是長腿長手,就是長頭發長鼻子長耳朵,很不正常。”
“霧氣什么時候出現的?”
“沒注意,大約是在…...砍了那些東西之后。”
“它們,有沒有咬你?”
蕫心搖頭,“雖然擋了我的路,把我困在它們中間,但是好像并沒有其他動作。”
“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比如,哨子之類的。”
蕫心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沒有,但是霧氣里好像有很多東西,一直在往我身上擠,具體是什么,我也說不上來。”
嚴飛雙手環胸,食指在鼻尖上輕點,“地面毫無破綻,只有鬼影的腹部直通地下。石碑,棺木,尸骨,樹根,霧氣,沒有出口的空間……”
“鬼打墻?”
目前為止,蕫心也只想到了這個,雖然都是道聽途說,但也沒別的可以解釋現在遇到的這種情況。
嚴飛抬頭,“你所知道的鬼,什么樣?”
“……鬼?”蕫心想到那些虛無縹緲、只在夜深人靜出來嚇人、凡人根本就抵擋不了的恐怖影像,身體一個激靈,“長頭發,長舌頭,白色帶血的衣服,腳不沾地,穿墻而過……”
“你砍的,是這樣的東西?”
蕫心一愣,她連見都沒見到過,怎么會去砍?
“怕鬼嗎?”
又拋出一個炸彈級問題!
試問哪個正常人不怕?
“恭喜你,進入了鬼的老巢。”
“……”她一點都不想聽到這樣的答案,“為什么這么肯定?”
“那幫村民,你都見過。在你眼里,他們都是一群什么樣的人?”
話題跳躍得太快,蕫心眨了眨眼,道:“市儈、貪圖小利、有些自私,容易被蠱惑……”
“還很殘暴,沒有絲毫同情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我說得沒錯吧?”
“……”
雖然說得有些過分,但這是事實,蕫心無法否認。
“在你醒來之前,他們正在殺死一個嬰兒,后又被那名所謂的國師種下了某樣東西。一時半刻看不出什么變化,但后來他們進了密道。”
“我見過他們,當時正在找另一個出口,不過后來好像發現了財寶還是什么,一窩蜂全跑了。”
“書生充當劊子手,那么被他們屠宰的又是誰?喂養鍋里那條巨蟲的是誰?喂養的東西是從哪里來的?如果每天都需要投喂,又有多少人供他們消耗?他們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么?”
一連串的問題,砸得蕫心有些透不過氣來。
如果將這些事都放到一個人,或者一個群體身上,那就太可怕了。
“如此種種,你覺得,在這種環境下生活的人,會怎樣?”
會怎樣?
不是被逼瘋,就是跟著一起瘋!
可這些,和他們的處境有什么關系?
蕫心看著嚴飛,等著他的答案。
“人死了,除了尸體,還能剩下什么!”
“我……不是太明白。”
蕫心是真被搞糊涂了。
話題跳躍性太大,她有些跟不上節奏。
“人被逼入地下,地下卻是個以人為目標的解剖和屠宰場,喂養詭異生物,隨意出現的墳墓,奇怪的樹根和奇怪的人。這些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聯系,可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
“什么共同點?”蕫心問道。
“將它們全部放到一起,你的心中會產生什么樣的情緒?”
蕫心想了一下,不寒而栗,“可怕,恐怖,憤怒,惡心。”
“對,越深入,越惡心,所有的景象都在提醒著我們一個事實,我們所看到的,全都是惡,來自人性的惡,加諸在他人身上的惡。”
“惡?”
這么一想,似乎的確是這樣。
以他人性命為代價,獲取某種東西,不是惡又是什么?
可是,即便知道這是惡,又有什么辦法能夠解目前的困境?
況且,棺材板上的東西,還是他弄出來的!
莫非,需要行惡之事,才能出去?
蕫心雙手握著刀,雙眼緊緊盯著嚴飛,以防他突然發難。
嚴飛卻好似沒有察覺到她的舉動一般,看著濃霧漸漸彌漫在四周,看著那些紅色細絲在濃霧中越長越長,喃喃自語道:“惡的盡頭,或許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