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千宇顯然被她的話驚了一下。
“唔,”他有點無措地咽了下聲音,“謝謝。”
“不客氣。”劉致笑道,“是不是覺得紅不紅、火不火那些事都沒什么大不了了?”
“我第一次,被別人這么肯定地說我能紅。”魏千宇說,“就算是公司和May姐——就是我的經紀人——也只是跟我說好好做好手頭的事,剩下的他們來辦就好。”
劉致點點頭。
“是這樣的。”
他這樣的人,只要不忘初心就好了。
那種功利的事情讓他的公司和經紀人操心就好啦。
他一個單純的小綿羊,也操不來這樣的心吧……
不知道是不是套近乎套得太好了,劉致本想著調侃魏千宇一下,像那個阿姨一樣要張合照,沒想到不僅合了照,還拿到了這位明日之星的微信。
哇嗚。
劉致翻了翻自己的微信。
兩個明星,一個導演,這個只有幾十個聯系人的微信號也是不得了了。
說到這個導演。
劉致摸了摸自己下巴,指尖停留在邱文博的頭像邊上。
上回給她的“挑戰”,她還沒有頭緒呢。
劉致窩在窗邊的扶手沙發里,酒店的位置能一覽橫店的概貌,園區一角游樂設施在晚上仍是燈火通明。
國外的玄幻、神話之類題材的電影,他們通常采用的辦法是按照書中敘述,將一個很長的故事分成好幾部,像是《魔戒》這樣的;要不就像是上個世紀香港的一些武俠電影,將部分情節刪減省略,用一些無厘頭的搞笑元素融合進去,節奏也很快;或者像現在很多懸疑小說改編來的,取其中一段,比如說,《凌天》就可以取最近在蕭琪那邊看到的那段,他們去找能夠封印耀天邪神的上古寶物那里,做成一個解謎元素比重比較大的故事。
其實用哪種方式,都是詮釋故事的一種方式,不存在孰好孰壞,只是哪一種風格的編劇來寫、哪一種風格的導演來拍。
邱文博是哪種風格啊?
挺細膩的,結構和節奏都把握得挺好的。
過去幾年,邱文博拍的一直都是愛情電影,故事的結構一般都很簡單,但填上了豐富的細節后,里面的人物都被他塑造得有血有肉。
不同于很多愛情故事里那些完美無缺的主角,他的人物優點很突出,缺點也很顯眼;可愛的時候讓人心頭一喜,可恨的時候讓人咬牙切齒。
人拍給人看的電影,當然是要看人的故事咯——或者說,是要看人性的故事。
人都是不完美的。
從這一點,可以說邱文博是在拍好電影的。
看過邱文博以前的作品,劉致覺得若以《魔戒》和上世紀香港的武俠電影作為拍攝的范本,都不太合適。
那不如……
劉致抓過旁邊茶幾上的便簽和鉛筆,趕緊把剛剛從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想法寫下來。
第二天,劉致把她的提綱微信發給了邱文博。
不多大會導演就打來了電話。
“便簽紙?”邱文博疲憊的語氣里帶著嫌棄,“你怎么不給我發郵件。或者打成文字再發微信也成啊。”
“便簽紙是我昨晚手頭現有的記錄工具啦。”劉致說,“將就著看看唄,也就是個簡略的東西。”
“看得我頭暈。”邱文博說,“我現在還沒空看,等你重新組織了發郵件給我吧,也不著急。”
“行啊,你不著急就行。”劉致無所謂地說,“過幾天我回家了再弄咯。”
反正她沒覺得邱文博會太把這個當回事,不過是因為她那天說的話可能有點激到他了……
就當是一個挑戰來完成的。
況且這也就是個提綱嘛。
劉致雖然對別人說了“過幾天”,可是她想了一陣,就把幾天后的機票改成了下午的高鐵票。
“今天就回去?”蕭琪知道了以后,在片場打回個電話,“我是拍戲拍傻了么……這么快就一個周了?”
“不是……”劉致撓頭說,“就是,有點事要回去弄弄啦!”
跟朋友連個面都沒見,就忽然說要回去,確實有點不好意思。
“噢。”蕭琪說,“那有事就先回去吧……看看我什么時候有空了,再去島城找你玩。”
于是,劉致利用剩下的幾天假期,宅在家里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擬出了新的大綱給邱文博郵件發了過去。
郵件發過去已經是晚上十點多的時候了,劉致本想著導演同志沒那么快能看到她的郵件,卻沒想到僅僅過了十幾分鐘,邱文博就給她發了個語音通話過來。
“喂……?”劉致接起語音。
“你那個提綱,我看了。”邱文博說,聲音里帶著點疲憊的暗啞。
“哦……然后呢。”
覺得怎么樣?
“說了你別不高興啊……”邱文博聲音里帶了點笑,“勉強還行。”
噢……
劉致倒沒有覺得不高興。
“勉強還行”——她覺得已經是一個不錯的評價了。
“先說說好的吧。”邱文博說,“你的這個故事,主角變成了凌皓和他的小師妹常妤青,講的是還在師門學藝的一段,角度是可以,整個思路也比較完整。”
“但是有個明顯的問題……就是你缺了一個‘旁白’。”
“旁白?”
“對。”
邱文博說:“看過《凌天》的人可能知道哪些人是好是壞,哪些東西要怎么用,但是你的電影不光是服務于書迷的,里面就需要一個人物,通過他的敘述來為觀眾進行解釋和引導,故事線路走下來會更加清晰明了。”
劉致低頭想了會。
“我本來是想著,電影本身就是個精致的東西,就打算將人物也‘精簡’一點,不要浪費筆墨在不必要的人身上。不過聽你這么一說,我忽然懂了。”劉致說,“我在想故事的時候,總覺得有的部分還是太啰嗦或者太含糊……原來……是缺了個‘旁白’?”
“沒有絕對的越少越好。”邱文博笑著說,“有時候適當的加法會更好。”
“唔……”劉致說,“就像是,像是……我在游戲里花了錢,就不用花那么多時間來肝了。”
邱文博在那頭笑出聲。
“差不多,話粗理不糙。”他說,“你的‘錢’還得花對地方——有時候就算花錢也不一定有用。”
劉致撓撓頭。
“有時候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是幾個人,但我建議你選一個人就可以了。”邱文博說,“這個人的作用挺關鍵的,你可以好好想想用誰。”
“好的。”
“另外還有一點。”
“戲劇性,很重要。”邱文博說,“目前在你的大綱里,我還沒能怎么看出來戲劇性的存在。”
“當然,這更多的是表現在你具體寫出來的情節里的。你可以好好想想,特別是在觀眾的角度,他們在看到這些情節的時候,能不能‘共情’?會不會有某種強烈的感覺?宿命?使命?還是別的?”
“這些事情出現的時機很重要。”
……
劉致第一次聽著邱文博對她滔滔不絕說了這么許多。
就像是教授經驗的前輩——不對,應該說是傳道解惑的老師。
劉致一直覺得自己不算是個好的學生。
以前上學的時候也是,盡管老師說的東西她都明白了,但總不能跟別的同學一般馬上反應過來,舉一反三地應用起來,而且如果不趕緊記下,轉身就容易忘記了。
不過,若是能日后能重復回想起來,卻是每一遍都會有不同的感悟,一遍遍的越來越深刻。
一本好書,她只有看第二第三編以后,才會有那種“開始懂了”的感覺。
就像牛一樣,反復咀嚼,才能消化。
自己就是個遲鈍的人吧?她想。
旁白……
戲劇性……
共情……宿命……
時機……
劉致聽著邱文博說著,不知不覺地,低聲跟著重復了幾遍那些關鍵詞。
“怎么了?”邱文博停了下來。
“啊?”劉致還沒反應過來。
“是不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邱文博說,“你可以跟我說。”
劉致才后知后覺。
扶額,她連忙說,“沒有沒有。我……我就是怕忘了你說的,所以不知不覺就重復你的話……”
哎,幸好只是語音溝通,不然面對面這樣,感覺有點丟人。
“……”
“我覺得,覺得你講得很有道理。”以為邱文博對她感到無語,她緊接著解釋,“聽你說話,我真有種‘茅塞頓開’,很有領悟的感覺。”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可是自從和……邱導你認識以后,我的生活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
劉致本想說“和蕭琪認識”,可轉念間又及時剎住了嘴,改成和邱文博認識——反正,時間點也是差不多的。
“我大學去了一個我并不感興趣的專業。四年來,在班里跟大部分人都不熟,更別說參加什么活動比賽,拿什么名次獎項了,就這樣一直就混日子混合格混到畢業;”
“畢業以后,我并沒有按專業的方向找工作,而是找了一些新媒體運營、寫文案之類的崗位,希望能重拾我的興趣,做一些跟筆桿子有關的事情——但也是平平淡淡的,沒什么突出成績。”
“現在的自己呢……其實工作幾年了,有點老油條了。有種,意志被消磨去一部分的感覺……心里更多想的就是按時下班、按時發工資、吃些好吃的,這之類的事。”
“十幾歲的時候,覺得努力了就會有回報;二十多將近三十了,會跟自己說,凡事不必過分強求。”
“原來不是夢想當科學家就能成為科學家的。大部分人都只會淡忘夢想,變成好好生活的平凡人。”
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話,劉致感覺自己嗓子眼有點緊。
邱文博那里仍沒聲音傳來,她只當他是在客氣地等她說完了。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邱導你們這些人離我很遠很遠。就像李容安,以前是我發小,現在真的,就是明星,讓我感到遙不可及得我不敢相認。”
“你們的生活和工作里,充滿了無限的可能和挑戰。像邱導你這樣的,又帥又有才華,這簡直就是站在我的對立面盡頭的那個人。”
“那么不一樣的人,卻在之前跟我說,覺得我說的那段話不錯,還把我的名字加到他電影編劇的那欄里……”
“現在,還指點我怎么去寫一個劇本,甚至還聽我羅里吧嗦地說了半天……”
“我忽然覺得,一切似乎并沒有那么遠。”
“管它的什么平平淡淡、努力回報、強不強求……”
“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拋掉所有的雜念,盡我所能地去完成這個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