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月恒館流霞亭
高卷水晶簾,展開云母屏風,蘇黛木一身藍裙安然跪坐于桃幾前煮茶,燙銀飛鶴白色紗衣在月光清輝下熠熠生輝,蘇黛木的點絳來唇一開一合,手下的動作依舊有條不紊。
“醉心求道是假,敷衍你我兄妹才是真。依著宮家老夫人所言,此次聯姻事關緊要。這檔口,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心里沒點數嗎?合族之少宗主,娑婆宮的繼承人,呵,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
蘇黛木抬頭側看似霜般的清輝下那抹飄逸出塵,瀟灑絕倫的背影,正是蘇南絮。蘇南絮抬頭眺望那座燈火闌珊的風雨樓不世閣,心思縹緲。
怪道無言,原來無人。你這般不聞不問,可是同我一般,不甘就此捆綁于彼此?
“月色極美。”蘇南絮牛頭不對馬嘴。
蘇黛木微楞,手下動作一頓,心中訝然,笑容有一絲僵硬:“哥哥可是不喜歡阿黛這般說?為何不答我?”
蘇南絮轉身,豐神如玉,目似朗星,無奈道:“不必答。”說完緩緩走至桃幾前,與蘇黛木相對而坐,慢慢品起面前這杯茶,溫聲道:“你不是能煮茶的人”
蘇黛木撇撇嘴:“又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蘇南絮笑道:“炙茶,茶性尚未醒。”
蘇黛木懊惱:“果然,論心性我自是不及哥哥的,即便姿態動作都模仿了個十成十,不對還是不對。”
蘇南絮搖搖頭:“師尊他老人家曾說,許多事情,一眼是看不到頭的。一時春風得意,或一時折戟沉沙,都不會永遠算數。只有不急不躁,氣定神閑的人,才會是有長性。可是阿黛,有哥哥在,你不用做這樣的人。”
蘇黛木聞言欣喜而又感動,嘴角彎彎淚光閃爍:“我知道,我是信哥哥的,一直都是的。”
蘇南絮溫言道:“所以我一直說,你不必做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該張揚便張揚,該肆意便肆意,不必拘泥于世家大族的條條框框。就像阿芙一樣,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委曲自己。不要把自己困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里。”
蘇黛木有一絲茫然:“可是祖父曾說,哥哥這樣的,是真正世家大族子弟之標桿楷模。循規蹈矩,嚴于律已到近乎苛刻,清心寡欲,喜怒不形于色,那哥哥為何?”
蘇南絮失笑道:“那又怎么能一樣呢?我是蘇家未來家主,身負重任,又怎能隨性而為之?我不能不堅忍,不能不強大,不然我怎么保護你,如何護得蘇家百年榮華。”
蘇黛木驀然有些心疼:“那宮顏是非娶不可了?可是你也不必親自去尋她啊?”
蘇南絮望向風雨樓不世閣的方向:“不行,我得去尋她,我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頓了頓,定定看著蘇黛木:“這宮家老夫人的一番話你也聽到了,這九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宮家可想而知。宮家老夫人大發雷霆而不敢聲張,擅離職守尸位素餐的守衛也只能壓后處理。即便如此,天下焉有不透風的墻,誰又敢保證絕對不會傳出一絲風聲,怕就怕有人半路趁火打劫。人必須得回來,可宮家人不便出面,以防走漏風聲,宮顏修為不低,一般修士攔不住她,若想一擊即中,非金丹不可為。可各家的金丹修士明面上都有名有數,沒有光明正大的機會,那些人還不敢輕舉妄動,最多會派死士動手,若死士太多,只怕即便是她,對付起來也是棘手。更何況是破云鳥載她去的,尋她自然也少不了破云鳥的助力。”
蘇黛木冷哼:“什么破云鳥帶她去的,明明就是她偷的。”
蘇南絮搖頭:“這重要嗎?我們得找個借口離開,你也得回去一趟,以掩蓋我的行蹤,將近來的事告知于祖父,我想知道,祖父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個意思。”
蘇黛木點頭應下。
蘇南絮也頷首道:“夜已深,回去吧,收拾收拾東西,明日我們便出發。”
蘇黛木起身:“那編什么理由才不會被人懷疑?”
蘇南絮笑道:“別擔心,這件事我自有打算,明日我會同宮家老夫人商量對策,你好生休息。”
蘇黛木乖巧的點了點頭:“那哥哥也要好生休息,莫要憂慮太多。”蘇南頷首溫言應下。
蘇南絮目送蘇黛木下樓,侍衡道:“小姐慢走。”
侍卿向蘇南絮施禮告退,面色清冷不理會同在樓下向她做鬼臉的侍衡,冷著臉瞪了一眼侍衡跟在蘇黛木身后離開月恒館。
“又如何惹著人家姑娘家了?”蘇南絮好笑道。
侍衡聞言噠噠噠跑上樓梯,一邊跑一邊喊冤:“公子,您這可就冤枉我了,屬下是什么人,您還不知道嗎?”
蘇南絮淡淡瞥了侍衡一眼,了然道:“正是因為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與侍卿一道長大,凡事不可過火。”
侍衡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心思公子自然是知道的,可這么多年了,這侍卿姑娘冷的跟片霜花似的,就是沒有半點融化的兆頭。”
蘇南絮嘴角微勾:“哦?是嗎?說的好像你如何深情款款,癡心不改似的。這么多年來,也沒見你少撩撥那些清秀侍女。”
侍衡似是被人抓到了痛腳,輕聲反駁道:“那能一樣嗎?侍卿同屬下可是青梅竹馬,豈是那些小花小草可比的?”
蘇南絮卻不再言語,獨自煎茶、醒器皿、炙茶、碾茶、篩茶、煎水與調水、制茶引、制配香,一絲不茍,動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優美灑脫,自成一派魏晉風流。
侍衡收起嘻嘻哈哈的嘴臉表情肅穆,直挺挺地噤聲立于一旁,這是蘇南絮的習慣,煮茶煎茶之時必須保持肅靜,因為公子要靜心。
一炷香后,香氣四溢,馥郁芬芳,至此,茶湯成。
蘇南絮淡淡道:“破云鳥可洗干凈了?”
侍衡身子一凜,有些后怕地眨了兩下眼,快速脫口:“公子放心,咱們家破云鳥現下白著呢,香的不得了。”
蘇南絮微微頷首:“諸事安排好海就去安置吧,明日護送小姐回府。”說罷轉身沿著流霞亭與二樓臥房相連的廊道離去。侍衡恭恭敬敬目送蘇南絮....的背影離去。轉身提袖默默拭汗,他發誓他絕對忘不了他家公子當時的臉色!
回想當時——
破云鳥那小腦袋上腫了一個大包,鼓鼓的,身上的白毛,哦不,現在不知道是什么顏色的羽毛,黑的、綠的、紅的啥都有,炸起來好幾挫兒,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十分的,沖!
然而這只扁毛畜生并沒有這方面的自覺,回來大快朵頤了一翻后依舊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來回撒歡兒,眾人聞之,唯恐躲避不及。這可是大公子的愛寵,去哪兒都要帶著的,它若是不愿意,誰敢動手?這要是戳著眼睛,拽個羽毛什么的,公子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蘇南絮聞訊趕來后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老實說,一開始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何故?話說,這破云鳥自孵化以來,便送到了蘇南絮的手里,由他一手喂養長大。蘇南絮素來潔癖,且十分嚴于律已,作為自己一騎絕塵的坐騎,自然從小就是干凈整潔,體態優美,任誰不得夸一句“好鳥!”
蘇南絮可是親手把它帶大的,這一時半會兒,如何能接受地了?
然而此刻——
破云鳥與蘇南絮雙雙對視.
破云鳥:“!!!”破云鳥看到主人,貌似十分歡喜,張開雙翅,向蘇南絮飛奔而來,搖頭晃腦,一邊跑一邊跳。
蘇南絮先是:“????”然后:“!!!!”
待到破云鳥快近身時,蘇南絮思慮良久后,毫不猶豫急急揮袖,一陣光波自成屏障,破云烏狠狠撞在光波上,砰地一聲反彈,又砰地一聲。破云鳥展開雙臂,一只鳥腿踩地,一只鳥腿騰空,雙眼冒金星,晃了兩下又轉了兩下,終于認命倒地。雙翅攤開,一只爪子伸向天空,額,腦袋上的大包上又疊了個,額,小包。
蘇南絮鐵青著臉,冷聲吩咐:“拖下去,洗千凈。”然
后,毫不猶豫轉身而去,留下庭中一眾家仆大眼瞪小眼,侍衡也收起快要驚掉的下巴,連聲催促道:“愣什么呢你們,還不快點干活。”
眾人恍若大夢初醒,一圈圈圍上前去,伸手就拖破云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