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州,昌都。
身為人境七大帝國之一的秦國都城,昌都城擁有著傲視西境的厚重城垣和宏偉規模,寬闊的申河和者水一南一北穿城而過,匯集來東奔西往的商貨,流淌著數不盡的繁華。
距離那場突然的政變和全城戒嚴已經有些日子了,在生活面前大多數人都是健忘的,更何況還是事不關己的貴族齷齪。
所以現在昌都城呈現出來的,就是一副新皇登基萬戶和樂的畫面——雖然這和新皇登基并沒有任何關系。
那這位新皇現在何處呢,且將視線沿著昌都的主干大街一路向北,一直到北城墻。出了北城墻,就是秦國皇帝的皇城了。
昌都的格局類似于一個“呂”字,下面的大“口”是昌都城區,貴族、官宦、平民、商人都居住于此,官署、市場、集市、居民區井井有條地排列著。
而上面的小“口”是皇城,巍峨莊嚴的大秦皇宮就坐落于此。皇帝、后妃、皇子公主、宮人以及一些得到特殊許可的人生活于此。
都城和皇城僅隔著一道北城墻也是南宮墻,二者既唇齒相依,又井河無犯。
此刻,剛剛繼位的大秦新皇帝——嬴爽,正坐在皇城中的寢殿內,百思不得其解地看著面前的一封書信。
這封信已經被他翻覆地讀了好幾遍,短短的幾句話,沒有用什么復雜的文法和字句,淺顯易懂。
信是祖地寄來的,上面說祖地在人境外意外發現了一件古皇遺物,似是五千年古時的云皇隨身佩劍。隨著劍一起被發現的,還有三塊有著無窮威壓的古帝血玉。因為發現重大,祖地決定將之告祭祖廟。屆時,祖地會邀請天下各大氏族前來觀禮,請陛下移駕祖地,主持祭典。
落款是留守祖地的首席族老嬴孟,上面的印章、字跡、徽文也都讓尚寶司的人鑒定過了好幾遍,確認是真的無誤。
也就是說,這其實是一封沒有任何問題的信,但多疑的嬴爽心里一直隱約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這信絕對有問題。
之前皇兄在位時,祖地風平浪靜的,幾百年都沒半點消息。對于昌都的終云氏來說,祖地充其量是個給晶石給寶物的供給站。
為什么,自己這才篡……繼位幾天,祖地就忽然報過來發現古皇遺物這么一個重大的事情,還請自己回祖地主持祭典?
最關鍵的是,即使信里說的是真的,但是因為某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都不能說的原因,嬴爽還沒有把他這位新皇登基的消息通報祖地。如果他這一回去,祖地的人都不支持他,那不就是自投羅網了嗎?嬴爽那位大侄子可還沒抓到呢!
想到這,嬴爽臉上的汗就下來了,他下定了決心,在他還將位子穩住之前,他是不會離開昌都回祖地一步的!
但發現古皇佩劍和古帝血玉這樣重大的事情,如果昌都這邊沒有任何反應的話,那傻子都能看出來不對了。甚至即使是反應的程度沒那么重視,也非常不妥,對嬴爽以后掌握氏族的人心也十分不利。
糾結的嬴爽非常頭疼,使勁揉了揉鬢角,他擺手叫來一旁戰戰兢兢的內侍:“你去把丞相請來,說孤王……朕有事找他相商。”
內侍如蒙大赦,連忙叩頭應諾道:“奴婢遵旨!”
說完,這個小內侍就連滾帶爬地出了寢殿,穿過明顯冷清了許多的皇城,又被宮門外戍守的大群禁衛盤問了幾番,這才進了都城,直奔丞相府而去。
丞相府的官署剛剛翻修過,還帶著些微的濕木頭氣味。
新任的大秦丞相兼大將軍、阜國公、有者氏氏主山郁,剛剛在丞相府中結束了上午的朝會,正準備去用午膳,這時候接到了嬴爽的召見。
不緊不慢地隨內侍到了寢宮后,嬴爽從御座上跳起來,親手把氏族寄來的信遞給山郁,火急火燎地問道:“山師,你看這該如何?”
山郁接過信,略略地掃了一遍,抬頭看見嬴爽焦急的眼神,又低頭仔細地看了兩三遍,這才將信還給嬴爽,說道:“陛下,依老臣之見,陛下萬不可輕回祖地,以身犯險。”
嬴爽急忙點頭道:“沒錯沒錯,山師,朕也是這么想的,現在還不到回祖地的時候。只是,該怎么答復呢?”
山郁眼中忽然閃過一道陰鷙:“陛下,您說會不會是那個弒君的廢太子跑回了祖地,設的這么個局,想要騙陛下回去呢?”
嬴爽聞言大吃一驚:“很有可能啊!不然為什么早不發現晚不發現,偏偏這個時候發現什么古皇遺物,這絕對是個圈套啊!不是山師提醒,朕差點被那小東西給騙了!”
“要是如此,那事情有就有些復雜了。”山郁給嬴爽分析道,“能串通祖地做這個局,說明祖地之人至少現在是被他蒙騙了過去,和他站在了一塊,這樣對陛下皇位的穩固十分不利。但是既然如信中所說,祖地已經昭告了天下各大氏族,那至少明面上我們不能撕破臉。”
嬴爽點頭如磕:“沒錯沒錯,這正是孤……朕方才找山師的原因,想讓山師幫朕想一套說辭,怎樣才能讓朕不回祖地,天下人也說不出話來。”
想了會,山郁露出了得計的笑容,對低聲嬴爽說道:“為什么一定要讓陛下回祖地呢?陛下是萬金之體,國脈之所,怎能輕離京師?昌都亦有祖廟,經營數百年,亦是終云氏祖地啊!”
說到這,山郁眼底陰影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毒劃過。
山郁身為有者氏氏主,從氏名就能看出來,就是以現在穿昌都城而過的者水為名。在五百年前秦圣建立秦國定都昌都之前,這個原名“昌邑”的地方一直是有者氏的祖地。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塊沃土終被秦圣看中,選為國都。原本定居在這里的有者氏大部被滅,僅有少數被流放到荒遠的令州,艱難求活。直到山郁這一代,才再次興旺起來,得到允許回到了昌都。
無論眼中的恨有多少年的積淀,在此時仍然是一閃而過。山郁繼續面對嬴爽侃侃而談道:“既然昌都也是終云氏祖地,更是陛下御蹕之處,那么發現古皇遺物告廟這樣的大喜事,自然應該在昌都,由陛下親自主持啊!這個道理放在全天下都說得過去!”
“而且,如果真的是逆太子勾結祖地的話,他們勢必在祖地已埋伏下人手,等著襲擊陛下。敵暗我明,任是秦圣復生也難有主意。但如果陛下下旨,令祖地眾人帶古皇遺物前來昌都告廟,那么形勢自然就反過來了,我暗敵明,那樣無論事實如何,也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更妙的是,如果這只是一個借口,什么古皇遺物都是假的,那到時候祖地眾人拿不出來或者拿個假的。到那時,陛下可就有的是借口整頓氏族了。”
聽了山郁的一番計策,嬴爽已是佩服的無以復加,只連聲說道:“就按山師說的,就按山師說的。”
見事已解決,山郁也不再多言,拱手道:“既然陛下同意老臣的辦法,那老臣這就去辦了。”
嬴爽急忙應允:“好好好,事不宜遲,山師自去無妨。”
看著山郁的身影消失在了殿外,山郁癱在御座上,長舒一口氣:“要不是有山師的妙計,孤又怎么能坐穩這座大位呢。”
忽然,他似想起了什么,大聲朝殿外招呼道:“來人!將方才在殿中的內侍宮女,盡皆埋了,免得走漏了風聲,壞朕大事!”
下完命令,他就似聽不見“噌噌”的鐵甲聲和“嗚嗚”的低泣聲一樣,躺在特意加軟的御座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