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無聊,不知道張母和張長山什么時候會走,邵北檸走到公園的長椅上坐下,沒一會兒張彧就走了過來。
“怎么不上去?”
邵北檸沒想到張彧也來了,看一眼他身上的制服,“怎么穿這樣。”
張彧沒有回答她,點了一支煙,“爺爺受傷的事情怎么沒跟我說。”
若不是他出警回來正巧碰到張父,又怎么會知道邵爺爺住了院,警服都沒來得及換下就趕了過來,很擔心她一個人處理不了,邵青山早在幾年前就跟邵爺爺鬧僵了,所以現在她是邵爺爺邵奶奶唯一的依靠。
邵北檸視線落到別處,她說,“你那么忙,我總不能事事麻煩你。”
張彧眼神一變,又抽了一口煙,胸口堵得難受。
天漸漸黑了,涼風吹過來,人也被吹得清醒。
“上去吧。”
邵北檸有些走神,反應過來時偏頭看他一眼,“走吧。”
張彧捏著煙的手指漸漸收緊,接下去是一路上的無言。
次日午后,邵北檸趕到醫院的時候薄霧還未散盡,病房里空無一人。
奶奶在電話里說她回家了,那爺爺一個人去哪了?
邵北檸正準備去護士站,剛出門就看見傅東宇攙著邵爺爺從對面走過來,四目相對邵北檸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檸檸?”邵爺爺喚了一聲,“你怎么現在過來了,今天不是要上班。”
邵北檸走過去,攙著爺爺另一只胳膊,“去哪了?”
邵爺爺笑得溫和,“你奶奶剛走醫生說要做檢查,傅先生就陪我去了。”
聽爺爺這樣說邵北檸遲疑了下,對傅東宇說了聲“謝謝”。
那人并沒有吭聲,繼續跟邵爺爺聊著天。
兩人聊得十分投趣,邵北檸拎著水壺去接熱水的時候還在想爺爺什么時候對建筑工程這么感興趣了。
邵北檸回到病房,兩人還在聊著,沒一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倒了一杯水遞過去,“喝點熱水。”
邵爺爺接過來,抿了一口,“下午不是還要上班,回科室去吧,我身體沒什么事。”
邵北檸:“......”
傅東宇目光一瞥正好看見抿唇的邵北檸,四目相對,下一秒他又不動聲色的移開了視線。
“我等奶奶來了再回去。”邵北檸講杯子放到桌子上,“不耽誤上班。”
她剛說完誰知邵爺爺徑直躺下了,“我有些困了,要是不走的話,你幫我送送傅先生。”
邵北檸一時無言。
傅東宇一愣,正色,“那您好好休息。”說完起身徑直往門外走。
邵爺爺看她一直沒動,催促,“幫爺爺送送啊。”
邵北檸:“....”
邵北檸跟著傅東宇出了門。
他肩寬腿長,幾步就把她撇在身后,邵北檸追上去,聲音低低的,“謝謝你。”
傅東宇聞言抬眼看她,語氣不冷不熱的反問,“謝我什么?”
“謝謝你陪我爺爺做檢查。”
傅東宇哼笑一聲,“應該的。”
“.......”
邵北檸默了幾秒才又問,“上次.......在醫院,胳膊有沒有傷到?”
傅東宇一愣,反應一下,想到她說的應該是上次在醫院被撞倒那件事,手下意識的收緊。
她這是在關心他?
這樣想著,傅東宇的心情似乎沒那么差了。
避開她的目光,良久才說,“沒事.”
邵北檸松了一口氣,看一眼四周還未散盡的薄霧,“今天霧大,慢點開車。
聞言傅東宇愣了下,竟不禁失笑。
他這樣淺淺一笑被邵北檸看到,傅東宇這才繃緊了臉部線條,面上少見的露出些尷尬。
一聲招呼不打就鉆進了車里。
邵北檸站在原地直到車子徹底消失在視野里,才挪動腳步往病房走。
邵爺爺留在醫院觀察了幾天,沒有別的不良反應,終于如愿以償回了家。
平城一院的院長自從換成了張長山以后每年都在堅持給偏遠地區的山里人義診,這個善舉早在邵北檸入職以前就有了。
她們科室的人員是輪著去的,今年本該同事蘇晨去,但是她已經懷孕七個多月了,地區偏遠條件不便,邵北檸主動提出代替她過去。
集合時間是下午五點,午飯邵北檸是和熊曼文還有張彧一起吃的。
“這次你們去的地方是廣西河池的一個小屯。”張彧說,“那個地方條件相比去年的貴州要好一些。”
“你怎么知道?”邵北檸困惑地看著他,“張院長說的?”
“昨天飯桌上他提了一嘴。”張彧說。
邵北檸笑了,“哦,去哪都一樣。”
“你去那里,里里外外都是重山。”他囑咐道:“一個人別亂走,不安全。”
熊曼文象征性的咳嗽兩聲,“夠了啊,要是真不放心跟著去唄,放在眼下看著最安全。”
邵北檸瞪她。
熊曼文選擇性忽視,自顧自的說著,“以前你總說我的每段感情都輕率得像打草稿,你們這可倒好,趕上八年抗戰了都。”
邵北檸真是懶得跟她爭辯了,“這么多菜都堵不上你的嘴。”
張彧看她一眼,輕不可聞的笑了一下。
吃完飯張彧和邵北檸又陪著熊曼文去見了律師,一切談妥之后,才送她去了醫院集合。
張彧透過后視鏡看向后座,熊曼文低頭刷著手機,邵北檸凝視著窗外的街景,不知道在想什么,今天飯桌上他試著將自己作為局外人去看待這幾年和邵北檸的相處,若說她對他有一點喜歡,或許也只是尋常的關心,無關愛情。
此刻,車窗外緋色的煙霞布滿天空,有幾只晚歸的麻雀飛過,她拖著行李箱從容地上了大巴車,沒有一絲留戀像是早已做好了隨時離開的準備,張彧站在空曠的十字街頭看著她,大巴車緩緩駛入沉沉的暮色中。
邵北檸隔著車窗玻璃向站在十字街口的兩人揮手,她在笑,淺淺淡淡的,一點不張揚。
周圍有車輛鳴笛,張彧轉身往停車場走。
彼時,夜幕暈染了霓虹。
那天晚上在機場附近的酒店里邵北檸和雯雯住一個房間。小姑娘對接下來一個月的義診很興奮,拿著手機翻看廣西大山里的景色,時不時拿來給她看,晚上十點鐘邵北檸催她睡覺,臨睡前都還不忘給她科普剛才查到的內容。
翌日在機場登機前,爺爺打來視頻電話。
“多久回來啊?”接通,奶奶的笑容出現在鏡頭里。
邵北檸笑得幸福,“一個月,爺爺沒跟你說啊。”
奶奶蹙起眉梢,“你爺爺什么也沒跟我說。”
“怎么沒跟你說,你自己記性不好,我說了你忘了。”
聽著爺爺奶奶在視頻里斗嘴,邵北檸無奈道:“你們兩個真是一天都不能閑下來。閑下來就斗嘴。”
“怎么要去這么久呢。”奶奶問。
爺爺在一旁解釋說:前幾天長山來家里不是說了嗎,你看你記性是不是不好,又忘記了。
“領導安排的,具體我也沒問。”邵北檸笑著說,“一個月很快的,你們照顧好身體等我回來。”
“不要記掛我們。”爺爺在一旁囑咐,“去到那邊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邵北檸看一眼跟她招手的同事,“奶奶,我要登機了,到了給你們報平安。”
“好好好.....”
“早點休息。”
******
下了飛機后,一輛專車過來接他們。
后續補給的藥品還未到,只有一些簡單的醫療用品是他們背來的。
人員集結完,車開往目的地。
一連開了好幾個小時的山路,才到了山區腳下,碰巧山里剛下過雨,道路泥濘車子上不去。
熱情的村民加上醫護人員幫忙徒步往山上搬運帶過來的一些藥品。
邵北檸不知道醫院以前去別的偏遠地區診療是不是也會碰上這種情況,山路不便,沒有汽車,全靠人力。
大山里物資有限,唯一能與大自然抗衡的只有勤勞淳樸的山里人。
邵北檸走了一會,俯身揉了揉右腿的膝蓋疼痛感瞬間席便全身,最怕這種陰冷潮濕的天氣,
忍著不適跟著他們往上走。
他們科室跟著來的小護士雯雯放下手里的東西,走過來問道:“沒事吧,邵醫生。”
邵北檸額頭上全是冷汗,山區這幾天剛下了雨空氣潮濕,膝蓋此刻已經疼的難以忍耐了,雯雯為了照顧她,走的比較慢,大部隊已經把她們撇下一些距離了。
“你知道還有多遠嗎?”她問。
雯雯看一眼前方泥濘的道路:“差不多還要一個小時吧。”
還要一個小時?此刻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了,寸步難行。
看了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路,“我休息一會。”
邵北檸抿了抿干涉的嘴唇,“你先上去。”
干等著也不是辦法,還背著醫療用品。
雯雯點頭,“邵醫生你待著別走動,我把這些東西送上去然后回來接你。”
邵北檸點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邵北檸坐在石階上緩了一會,膝蓋處的疼痛已經有些木然了,她撿了根樹枝撐著慢慢往上走。
傅東宇是在邵北檸他們醫療團隊來的前兩天到的偉領屯,因為南城工地的事情繁忙彭叔暈倒在工地上情況甚危,彭文昊趕去醫院照顧,傅東宇處理完那邊的事情緊跟著就趕到了廣西。
電話里只聽彭文昊說這里的條件有多艱苦,他不以為意,以前總是在電視機上看到山路崎嶇蜿蜒難走,直到親身體會了才知道那話一點也不夸張,這里的山路不是水泥修的,一經雨天便是泥濘不堪。
傅東宇來的那晚整整徒步行走了兩個小時才走上來。
村委會里,村長組織著醫護人員的安置,傅東宇就住在彭文昊的老家,在村委會的對面,中間只有一條小路相隔。
剛洗完澡出來就碰上去幫忙搬運藥品的工人。
“那邊那么多醫生干嘛呢。”傅東宇隨口一問。
“他們是平城一院來的義診醫生,好像有個醫生失聯了。”工人答。
平城一院來的?傅東宇系好襯衫紐扣,在人群中打量著,眼神里的期待快要溢出眼眶。
陳煜眼尖,正好看到這一幕,他拿著文件走過來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一群白大褂。
傅東宇收回視線,按了按眉心,隨口道:“都整理好了?”
“都在這了,需要您再確認下。”
傅東宇接過文件,翻看起來。
陳煜側眸看了他一眼,他們小傅總眉頭緊擰,頓時心里一陣唏噓,不會是文件有什么問題吧。
突然擴音器的聲音響起,“天色暗了,山里不安全,大家不要隨意走動。”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昏暗的燈火看不真切,一道聲音響起。
“主任,沒找到......”雯雯喘著粗氣走過來。
場面有些慌亂了,張主任道:“趙醫生和王醫生呢。”
“他們還在找。”雯雯接過同事遞過來的水喝一口潤了潤嗓子才道:“主任,我們求助村長吧,山里還是他們比較熟悉。”
“雯雯你是在哪里跟邵醫生分開的?”一名醫生問。
雯雯有些懵了,“我們上來的那條路已經找過了,沒有人,我們分開的時候邵醫生就坐在一邊的石頭上休息。”
有個聲音在人群中響起,“主任,趕緊去找村長吧,邵醫生一個人女孩子這么晚了她會不會不安全啊”
目光一下集中到說話那人身上,被他這么一說,眾人更是恐慌了,畢竟是在大山里。
張主任安撫,“大家別慌,說不定趙醫生已經找到人了,我這就去找村長。”
傅東宇一滯,不會那么巧吧,也許她根本就沒來,這世界上姓邵的不止她一個。
陳煜低聲問道,“怎么了?傅總。”
傅東宇搖頭,“文件沒問題。”
陳煜松了一口氣,拿著文件走了。
張主任拿著手電一路小跑往村長家里走,他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有人員掉隊失蹤的。
雯雯一手撐著膝蓋,泫然欲泣,“邵醫生的腿好像受傷了,我不應該留她一個人的。”
周圍安靜下來,有人在一旁勸撫,“實在不行我們一會跟著村長一起去找,總能找回邵醫生的。”
雯雯哽咽著點頭,“邵醫生會去哪里啊。”
“陳煜。”
突然,傅東宇叫住了他。
陳煜回頭,“傅總。”
傅東宇淡淡道,“你去問問看失聯那個醫生怎么回事。”
陳煜意外一瞬,小跑著去了對面。
傅東宇緊緊地盯著陳煜的背影,他正跟一名醫生低頭說著什么,剛上來那小護士的抽泣聲越來越大。
幾分鐘后,陳煜跑回來。
“傅總。”他如實回答,“他們是平城來的義診醫生,走失的那個女醫生叫邵北檸,腿好像受了傷.......被落下了,后來他們再回去接應的時候,失聯了。”
晚風夾著涼意吹來,讓人忍不住想打寒噤。
手心里已經有冷汗冒出。
果然下意識恐懼的,就是心里想到的。
傅東宇跟陳煜簡單交代一下說把他電腦里的關于上寨村拆遷的補償方案發到彭文昊的郵箱里,就出了門。
陳煜頓了頓,輕點了下頭,之后便看見傅東宇大步流星往山下走。
欲言又止,這個時候傅總要下山去幫忙找人嗎?陳煜追上去。
“傅總。”
傅東宇轉頭看他。
“您現在要下山嗎?”他看了一眼四周,溫馨提示:“已經黑了,山路不好走。”
傅東宇沉默了下,“幫我拿支手電。”
陳煜折回去拿了手電筒給他,“傅總,我陪您一起吧。”
傅東宇瞥了他一眼,“不用。”
說完轉身下了山。
陳煜一噎,就這么被拒絕了!
想起彭文昊的話,陳煜還是多嘴的朝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傅總,小心點。”
山里不比城里,有路燈,這里到了晚上,也就只有幾戶村民家里微弱的一星燈光。
四周很安靜,傅東宇能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亂了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