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一個寒冷的清晨,參加工作半年的小葦,拖著行李箱,從上海回到湖北老家,旅客從車站還沒出來,就有三三兩兩的司機進站拉客,小葦挑選了一位看起來比較清爽的年紀相仿的20多歲的小伙子,跟著他去了路邊的一輛國產的的叫不出名字的小轎車,車子像是要報廢了,或者已經報廢了,后座有幾處煙頭燙的小孔,露出了海綿,車門到后備箱沒有一個地方是牢靠的,開起來吭呲吭呲發出異響。
小葦潛意識里對和自己年仿的家鄉的人有一種親切感,無論是不是同學,不用說三句話就能扯上點關系,比如姐姐同學的哥哥啦,妹妹同學的弟弟啦,在那個小鎮只有這么一所初中,市里也只有一所像樣的高中,碰到這些在老家生活的同齡人,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車子里播放著八十年代的經典流行歌曲,上小葦聽著音樂看著窗外,一路上除了農田,就是小村莊,一條小河沿著國道蜿蜒而去,車子路過幾個小鎮,賣菜的人已經在路邊擺上了攤位,大聲吆喝,這些小鎮人口算是密集的,早上的集市,人流摩肩接踵。
小葦高中畢業就去了上海,幾年來,家鄉似乎從來沒有改變過,路邊做小買賣的婦人還是穿著灰蒙蒙藍褲子,灰色上衣,蠟黃的臉龐,蓬亂的頭發,一臉尷尬的愁苦的樣子。這里的女人20歲就開始衰老了,到了30多就已經滿臉皺紋,他們成天和土地打交道,臉似乎也從來洗不干凈,黃黑黃黑的。
小葦從車窗看著這一路上的行人,間或感覺到司機常常不經意的從后視鏡偷偷看她,欲言又止。母親打電話來問是否快到了,小葦用方言和母親交談了幾句。
掛了電話,司機開口說話了:我看你很面熟,你是大河村的那個何小葦吧,不過你的變化好大啊,很洋氣,剛才不是你說家鄉話,我都不敢認。
小葦笑笑說:是啊,你是哪位?也看著面熟。
我比你高一屆,不過你成績好,在學校很有名。你撿過100塊錢交給學校了對吧,那時候100快很值錢啊,油條才幾分錢一根。
小葦還是笑笑。
司機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你們有出息啊,現在都去大城市了,看起來真漂亮,大城市的人就是不一樣。
小葦回答道:我們也只是打工的。
接下來面小葦也不知道能和他說什么,氣氛陷入了尷尬,司機還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小葦也只好嗯嗯的表示禮貌。原來以為的親切也是自己假想的,這么多年過去了,和這里其實已經太陌生了。
車子到了鎮上,付完錢,小葦就去了中學的時候常吃的那家米粉店,米粉店就在學校門口不遠處,攤子比以前大了一倍,是將原先旁邊的水果店盤下來合并的。
米粉店還是和以前一樣賣豬肝粉,雞湯粉和牛肉粉。小葦最喜歡的是豬肝粉,那可是一個學期才能吃上一次的美味。那時候小葦成績好,每學期考試考完,老師會設定一個分數線,分數線以下的同學罰款,罰款集中起來發給成績排名前三名。小葦常常是班里第一名,最多的時候可以發6塊錢,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相當于一個星期的生活費。只有這個時候,小葦才可以隨心所欲沒有負罪感的花這筆錢,小葦拿到獎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飛奔出學校到這家米粉店吃一碗思念一學期的豬肝粉。
多少年,做銷售職業的小葦去了很多城市,吃了很多米粉,有貴州酸辣粉,老鴨粉絲湯,各種酒店的米粉,但是再也吃不出家鄉的味道。所以每次下火車,小葦都會先到鎮上的米粉店吃一碗米粉再回家。
老板娘老了,小葦讀書的時候老板娘才是20出頭的年輕漂亮小媳婦,老板看起來很老實,但是很疼老婆,常常在老板娘累的滿頭大汗的時候湊過來給她擦把汗。小葦從小是個感情細膩的早熟的孩子,常常會被這些小細節所感動。
老板娘現在30多了,還化了妝,眉毛是秀過的,細細彎彎的柳葉眉,也許是做早餐店熬夜,黑眼圈很明顯,雖然涂了厚厚的粉底,擦了口紅,但是人還是有點憔悴。老板沒有發福,30多歲的老板看起來比20歲的時候還好看許多,平淡的面孔有一種深邃感,雖然也是憨厚,憨厚著透著一種睿智。
老板把米粉端過來,微笑著打招呼說:你是從外地回來的吧,我這里經常有你這樣的人過來,都是像你一樣出去生活的,每年都來我這吃一碗米粉。
小葦笑著說:是啊,看來很多人都和我一樣懷念你們家米粉的味道。
老板說:我們做小生意,養家糊口,但是這些米粉啊,是我們自己種的大米,牛肉啊,雞肉啊,豬肉啊都是我們自己養殖的,這些年,做法從來沒有改變過,就是保持這個味。我知道你們這些去外地的人,在外面走南闖北,成功了,發達了,吃遍山珍海味,但是還是懷念我這個味道,我每次想起來就很有成就感,你別看我開這么個小店,我覺得也是很成功的。
說到這老板停下來憨厚的笑笑。
老板繼續說:別人讓我開分店我也不想做,也不做中午的和晚上的,只做早晨一餐。我家那口子也很辛苦,我們忙不過來。人活一輩子啊,太辛苦也不值得,你說是不是?
小葦被老板說的感動了,一時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只是默默的點頭。
吃完米粉,小葦叫了一輛三輪車回村去,在門口邀三輪車的時候,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店里出來,上了另外一輛三輪車,小葦想追上去看看是不是他,但是走了幾步,車子開的很快,小葦拖著行李追不上的,車子很快消失在擁擠的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