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鬼地方!長生,你在哪兒,救命?。 ?p> 崇吾殺豬般的哀嚎在頭頂不遠處嗡嗡作響,長生打了個響指,漆黑的棧道瞬間被靈力照亮。
“我在你下面,別嚎了!”
兩人兩狗順著巷道落入不知何處。長生有了上次的經驗,他抱著京巴夫人輕巧一躍,穩穩當當的站好,還順便撈起緊接掉下來的崇吾。站穩后,長生仔細觀察了周圍,這里顯然不是上次集會所在之地,但從墻上嵌著的石像可以看出,這里的確是二郎宮塔樓。
“哮天犬,帶路!”長生頤指氣使,哮天犬忌憚著長生懷里京巴夫人,只得低聲嗚咽來表示不滿,靈力凝聚的光源微弱的跳躍在幽深且不著邊際的黑暗中,他們跟在哮天犬身后向前緩步行進。
也許塔樓的每一層空間都很大。不僅是二郎宮的塔樓,就連華清府塔樓二層對他們六個人而言也始終是神秘的。通關任務導致他們的活動范圍僅限每一層云梯周邊的區域,對于每一層塔樓的邊界究竟在哪兒,甚至邊界外有什么,他都一無所知。
“剛才風息在我不方便問你,現在就我們兩人?!遍L生對崇吾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異腥童是什么?你應該知道對吧?”
崇吾先是沉默,繼而頷首。
“異腥是魔語,容器……的意思?!?p> 容器,以人為化。最純正的魔族血統往往會誕育可以承載元靈的身體。當年天魔大戰后,九重天眾仙府死傷慘重,不知是誰在戰場上帶回血統純正的魔族幼童。他說這樣的孩子還有很多,若將死去親族的殘余的一小部分元靈,或是重要信物“種”在異腥童身上,每年以特殊的方式進行“澆灌”,就可以起到喚醒親族殘余元靈的作用,當然前提是,你得相信你要救得神并沒死透。
“這種辦法其實收效甚微?!背缥釗u了搖頭,“甚至可以說是毫無作用,完全是喪失親人的神族近乎瘋魔的癡心妄想。”
長生旁觀者清,他繼而問道,“澆灌指什么?”。在崇吾的說法里,異腥童的存在就像養育花種的土壤和器皿,這套說辭用在死物上倒也罷了,但分明是用在活生生的人身上。且澆灌是需要水的,這“水”又是何物?從哪兒來?
“具體是什么有悔也不清楚,在“澆灌”后他通常有半年的時間見不到有情,直到那家伙沒有任何異常的出現,當然,變得比以前更討人厭!”崇吾手中的光源晃動,“長生聽著,我知道的這些都是有悔告訴我的,他提醒我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有關異腥童的事有悔他已經調查了很多年,最近終于讓他在西山府的“夜之戲局”中發現了什么。在這件事上我是想阻止他,但事關有情,我插不上手?!?p> “在九重天私自窩藏魔族,這么多年天族沒有人發現嗎?”
“當然有!從異腥童出現到現在足有一千年的時間,有悔說那些家伙只有在成功和出事時才會舉行集會?!?p> 長生聞言轉向崇吾,“那這么說,有悔去參加集會的事你也知道咯?”
“什么?”崇吾反應頗大,似乎在告訴長生,他對此一點都不知道。
“不久之前……”長生語氣停頓,“有悔代替他父親,以天機府首席的身份出席集會,且被發現了!”
“這家伙……我就料到他不會聽我的話!”崇吾先是滿臉著急,轉而又一愣,他看長生的眼神變了變,“可是你怎么知道?”
“我在那兒”他沉默道。
“你為什么會在那?”崇吾下意識退后兩步。
長生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突然他神色一變,“崇吾,你靠過來些,前面有東西!”
崇吾連忙躲到長生身后,他頭向前傾,試圖辨認長生所說的前方到底有什么!
一記悶棍狠狠落在后腦,他連哼都來不及便軟到在長生懷中。
“抱歉了崇吾,帶著你著實拖累!”
長生對冷眼旁觀的京巴夫人問,“有什么辦法處理他?”
京巴夫人倏忽間張大嘴巴,血盆大口嚇得長生退避三舍。崇吾眼睜睜的消失在他面前,巨口怪物再次變回人畜無害的溫良小狗,它打了個飽嗝又舔了舔嘴唇。
哮天犬發出哀切的嗚咽聲,十足被嚇到,長生嘴角抽搐了一瞬。
“是我忘了你還有這本事!”京巴夫人的胃便是天然的躲藏之地。
長生朝它豎起大拇指,剩下的一人兩狗走了許久,終于到了塔樓的邊界。哮天犬在京巴夫人氣勢和靈力的雙重壓迫下打開了隱藏的暗門。
長生率先踏出去,大白兔護在他身前,以防隨時有意外情況發生。他此刻踏入的空間才是上次集會所在的地下宮殿,由此看來,莫不是二郎宮的塔樓與華清府的不同,是橫向連接的?迎著熟悉的火光,長生眼前漸漸出現長桌,高燭,石像和昏倒在沙漏旁的有悔。
京巴夫人從長生懷中躍到他面前,它身體匍匐且警惕的審視著前方飄忽的燭火,低吼在地下宮殿回響。長生未明前方有沒有人存在,他上前朝著虛空行了一禮,“途經貴寶地純屬順路,若是打擾了某位仙家還請贖罪。”
沉默,還是沉默。
長生試探著握劍向前探了幾步,京巴夫人齜牙咧嘴示意他不要向前。但退也不是,前行也不是,長生陷入兩難的局面。再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管它是不是陷阱,過了才知道!長生先將大白兔擲出,緊跟著也飛了出去,京巴夫人和哮天犬緊隨其后。長生手握大白兔落在有悔身旁,周圍毫無異狀。扛起僅是暈倒的有悔,哮天犬又帶著他們穿過暗門,可令人大跌眼鏡的是,他們依舊沒能離開塔樓,似乎始終都在兜圈子。弱小的長生背著比他身量大不少的有悔著實吃力,一個趔趄,兩人摔在地上,倒是將有悔給摔醒了。
“長生,你怎么沒出去?”有悔兩眼發直的看著他,“我試過了,根本逃不出去?!闭f著說著,他又要暈過去。長生眼疾手快,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有悔瞬間就精神了。
“我問你!”長生指著哮天犬,“它不是帶著你離開了嗎?為何你還是被困在這兒?還有,風息說你和有情回了天機府是怎么回事?”
“回天機府?有情回天機府了?”有悔的神志混亂,長生也問不出什么。他們腳下的路逐漸走到了頭,前方是靠兩根鐵鏈和無數狹窄木板組合的索橋,橋下是無底深淵,望之即令人膽寒不已。所幸兩段距離并不遠,從這邊便能望到那邊。
哮天犬和京巴夫人先后上了索橋,因為體積很小,索橋不見晃動。很快,它們便到達對岸。輪到長生和有悔,兩人試探著踏上索橋,結果剛上去便因為重心不一致而險些摔下來。崇吾扶著長生的后背,兩人亦步亦趨的統一步伐向前走。
“你手別用力,很痛好不好!”
“我恐高,沒法看路!”
“那你手老實點,別往下看。我,我來!”
長生原本是最恐高的,此刻卻不得不壯膽一步步朝前走,好在兩人有驚無險的落腳在懸崖另一端。當他們走過后,原本的吊橋消失,而身后的再次出現一道門。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門的縫隙處露出白色日光。長生和有悔同時看到希望,他們推門而出,卻沒料到竟回到了華清天君府……
而在離開門的剎那,有悔比長生慢了一步,那一刻長生仿佛聽到他在說,“糟了,你別出去!”
“你說什么?”
“我什么都沒說?。 庇谢谝荒樒婀挚粗?。
他們從塔樓的云梯中離開,院落中有個熟悉的人等著他們,神色肅穆。
“試煉如何?”那人依舊撐著油紙傘,像從沒消失過一樣。
長生頭皮一陣發麻,他不敢向前,僅是將有悔護在身后。
“你是弱風?你跑去哪了?”
“發什么神經,我一直都在這兒!”弱風看著舉止古怪的長生嘆著氣搖頭。
長生徹底傻了眼,可有悔見到弱風毫無驚訝,他不解的問弱風,“有悔,弱風不是失蹤了嗎?他怎么……”
“你胡說什么?”有悔越過他上前恭敬稟報,“仙倌,今日塔樓三層的試煉已經完成,”
“很好!”弱風贊許的點了點頭,說罷他又握著油紙傘,一記爆栗落在長生腦袋上,“我看你是討打了,離第二試的滿月日只剩不到五天時間,你次次都通不過,還想不想繼續參加仙童大考了?”
“不必和他多說廢話!時辰一到若他還不成,就滾出華清府!”清冷而又熟悉的聲音驟然自弱風身后響起,長生一驚,他見星夜冷冽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星夜,你!”長生除了頭皮發麻還覺得渾身冰涼,“這,這什么情況啊?。?!”京巴夫人見星夜出現,打著哈欠挪到自己主人的腳下打著盹。長生轉眼一瞧,哪還有哮天犬的影子。
事情不對勁……
長生呆呆地發著楞,弱風剛才說距離滿月日還有五天,意思是馬上要迎來斷崖山大考嗎?
可言尺府的大考不是才剛剛結束?斷崖山的第二試是在下一個月的第一個滿月日啊……還有眼前的星夜,他明明已經離開了天宮。確切地說,只有長生知道他還在,為何現在又堂而皇之的出現在眾人面前?
電光火石間,長生腦海中閃過一個恐怖的想法。
他是不是一直都沒有離開過極夢設下的夢境?而眼前的人之中,是否就有那個操縱著他的……造夢師?
“你,是誰?”長生看了看星夜,又看了看弱風。他下意識后退數步,卻撞到了崇吾身上。
崇吾身后站著風息,璧吳,伽湘,四個人都一臉莫明奇妙看著他。
崇吾?他不是在京巴夫人肚子里?
“你怎么會在這兒?還有他們!”
“長生,你是不是在銅鏡里面受到什么刺激了?”崇吾笑著解釋道,“我們剛剛都在攻克塔樓的第三關啊!”
“第三關?”
“對?。 背缥岬纳袂樽兊糜行┎缓?,“糟了,你不會是上師所說的,元靈錯亂了吧?”
“所有人過來!星夜上師有話要說!”弱風朗聲吩咐,除了長生之外的五人再次聚攏。星夜站在人群中,弱風先他說道,“斷崖山的第二試的考核方式已經確定了。此次考核將根據一個月之前第一試的成績進行分級,分屬同一等級將進行對戰,二人之中取勝者方可自升一級,與更高一階的對手進行對戰。”
“要打這么多回合嗎?那還不得累死?”璧吳和伽湘低聲抱怨。
弱風頗為不耐煩的瞥了他們兩眼,“賽制我看過了——說來真是不得不佩服敖霜天君,比賽環環相扣,完全根據神族體質量身定做,既沒有半分喘息的機會,也不會讓人疲于應戰。
總之,有你們受的了!”
“這和塔樓第三關有什么關系?”有悔問,“我還有個問題,第一試的辯論中,最后取勝的很多人在靈力上其實未必占有優勢,也就導致這次的比賽很有可能出現,分屬同一等級的兩人靈力水平存在差距的問題啊!”
弱風滿意的拍了拍手,“你說到點兒上了,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補充的!第二試乃是對戰壓制賽,為了解決你方才提出的問題,邢王在這個環節設置了一些惱人的小麻煩?!?p> “什么叫惱人的小麻煩?”風息搔了搔頭,“我姑姑不會又搞出什么奇怪的把戲吧!”
“你剛才不都在銅鏡里體驗過了嗎?”弱風斜瞧著他,“在第二試中,你們要克服自身最為恐懼的存在,這就是在實戰中會遇到的麻煩,當然,具體的形式我們不知道,但如何通過訓練解決本質問題更重要。這塔樓乃是千年前的七大上神所留,里面機關重重,迷霧難解,卻是鍛造神族的絕佳場所。在銅鏡中,你們通過自己投射的影像,會直接面自己最深的恐懼,且銅鏡后的虛幻和現實常常會被人混淆?!?p> 說著,弱風看著長生,“如果你將銅鏡后和現實搞混了的話,我建議你趁早清醒清醒!”
星夜沉聲道,“自身的恐懼若無法克服,便會產生夢魘,深陷其中最終自我毀滅。所以,你們所有人今晚子時再進一次塔樓。屆時若還是無法通過銅鏡考核的,就將失去參加此次第二試的資格!”
方才在塔樓中,長生確認了當時的崇吾并不是真正的崇吾,雖然他面上毫無表現出異樣來,但內心卻很篤定,這也是他為何讓京巴夫人將其吞下去的原因。那位假貨露餡的原因無非有三,一,崇吾答應別人不會說的事,就一定不會說。二,崇吾哪會在有悔的事上插不上手,他既然知道了部分真相,就一定會一管到底。第三,遇到危險,崇吾絕對會先護在朋友面前,但在二郎宮的塔樓中,他卻下意識躲在了自己身后。
緊接著,當長生將有可能是“假的”崇吾困住后,他遇到了失蹤的有悔,詭異的事又接著出現。長生問有悔為何一直沒能離開二郎宮塔樓,有悔沒回答他的問題。但長生此前分明吩咐了京巴夫人將他帶走,要知道京巴夫人的本事比長生大了不知多少,試問有它在,有悔怎么會逃不出塔樓?至于這二郎宮的塔樓也是疑點重重,長生先后從兩次進入到不同空間,繼而發現他們不像華清府塔樓那般上下貫通,而是左右連接,但為何最后竟從一道門便回了華清府?
就像一個布置周密的迷局,因為設局人本身對局中人的輕視和戲謔,故意留下破綻讓他發現。
但發現卻又解決不了?
更別說當從長生回到華清府后,弱風,星夜出現。有悔,崇吾記憶消失。所有人都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他一個人……
弱風說:他們都是在進行銅鏡的考核,而銅鏡后的試煉會讓人分不清現實和虛幻,難道從弱風消失后的一切,都是長生因為試煉而產生的的錯覺,還是這本身就是試煉。如果是這樣的話,疑問的一切就能勉強解釋清楚。但這也說明,時間從長生停留的第一試剛結束開始,已經在他毫無意識的狀態下,向前想走了一個月的時間……而這一個月里,他一直都掙扎在現實和幻象的夢境中?
長生,你在哪?那道門有問題,你快回來!
有悔的哀嚎在耳邊驟然炸響,但緊接著聲音便消失,就如同是他臆想出來的一般。長生猛地顫抖,他身旁的有悔嚇了一跳,“你怎么了?”他瞧長生看自己的眼神森森然,“干嘛這么看著我?”
“剛才不是你在說話?”
“我說什么了?”
難道真的是自己分不清現實,陷入夢魘了?
長生看向周圍,此時已至子時,他們再次來到第三層塔樓的銅鏡前。
怎么,時間會流動的這么快?
一時間,所有人都各自站在銅鏡前,他們的神色各異,但長生發現——銅鏡中他們的倒影都以詭異的笑容看著長生。長生周身汗毛豎起,不寒而栗。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可他退一步,鏡子中其他人的影子也跟著退一步,偏偏現實中沒人察覺到影子的異象。
“怎么會這樣,怎么這樣?”
驟然間,清醒且理智的聲音響起。
“聽得到我說話嗎?”
“誰?”長生又是一機靈。
“星夜!”熟悉的聲音嘆了口氣,“你竟然掉的這么深?”
長生確認確認聲音是從他的腦海里發出來的,他警惕且試探的問道,“你是真的星夜?”
“不然呢?”
“我,我現在到底是在現實,還是在夢魘中?”
星夜聞言頗覺意外,“你發現了?這很好!一般人掉進極夢的連環夢魘,都以為夢境是真實,現實才是虛幻?!?p> 長生因星夜的話勉強找回走失的精神,他問,“你說我掉的很深,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覺得周圍一切都很詭異,看似是現實,但實際上漏洞百出?”
“對!”
“看來極夢是想試探你有沒有真本事,故意留了幾個漏洞給你?!毙且诡D了頓,鄭重其事沉聲說,“長生你聽好,你猜的沒錯,我們都沒能回到現實,還一直停留在極夢設下的夢境中。只是這個夢境不只有一重,一步走錯便會陷落,而你,若我猜得不錯,應該是在夢境的第八層?!?p> “第八層?”長生努力讓自己穩定心神,因為他發現,鏡子中窺探著自己的人影,似乎發現了他不對勁?!拔以撛趺醋??”他著急的同時還要控制表情。
“按我說的做,你必須將所有疑惑可能導致掉落的點全部重演一遍。但現在,我需要你在這層夢境中,把眼前的戲好好的演下去!”
長生努力平息紊亂的呼吸,他將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銅鏡上。黃銅色的鏡面將他的臉照得十分蒼白且狹長,鏡中人朝長生伸出手,他遲疑得將腳朝后挪了挪。那人影表情霎時一變,緊挨著長生的“風息”察覺到異狀,“你沒事吧?”
“我,沒事……”長生不敢和極夢創造出來的人說話,生怕露餡。潛藏在他元靈中的星夜察低聲在他耳邊,將一句話重復了兩遍,“別怕,有我在!別怕!”
“嗯!”長生將手伸向銅鏡,鏡中人驚喜的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手。只見鏡中的自己猛地一拽,長生瞬間陷進了銅鏡??闪钏麤]想到的是——天旋地轉后,他竟然被銅鏡彈回了塔樓,銅鏡上屬于他的倒影消失,肩膀上驟然施加的力量迫使他轉身看向身后的人,眼前這個“星夜”眼神冰冷,十足令他感到膽寒。
“你面前現在有誰?”
“假的你,他的身后站著假的弱風。”
“應該是你剛才的遲疑讓極夢懷疑,他不著急讓你繼續掉落,而是想看你是否真的會露出馬腳?!毙且乖陂L生耳畔說,“別緊張,一會他說什么,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就好了。記得,你眼前這兩個人必有一個是極夢所變,打消他的懷疑,才能有機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跳回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