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在急速奔跑中聽到了傳令仙倌的聲音,他艱難的望向逐漸遠去的瓊臺,轉而只能頭也不回的繼續追趕。
“弱風!”
長生追著弱風一路奔出了瓊臺仙宮,朝著九重天二郎宮的方向而去。
二郎宮乃是二郎真君所居住之地,為何弱風將自己往那里帶去?
二郎真君冰冷的眼神在長生腦海中瞬間閃過,他不禁聯想,難道弱風一直以來都是躲在二郎宮嗎?
長生一直都以為弱風是遇到意外才失蹤的,但現在看,他更像是主動離開才對。
“你為什么不回華清府?”
長生追著弱風長驅直入進到了二郎宮,此地無任何人看守,確切地說,二郎神所在的六重天此時便處于無人看守的狀態。
瓊臺宴其間,整座九重天的設防均是由二郎神一力安排。
待長生整個人進入二郎宮的范圍后,他心中的疑慮和擔憂越來越大,有陰謀和陷阱的預感不斷強烈……
“你站住!”
聽到長生聲色俱厲的呼喊,弱風的腳步終于慢了下來。
長生一咬牙追了上去,可待他離得近了,卻發現眼前哪還有什么弱風,分明是方才席間那名女子。
“邑姜族長?”長生眼中的戒備漸濃,“為何假扮弱風?”大白兔迎向邑姜,卻在她面前停下。
清冷的女上神毫無觸動,連表情都沒有輕微的變化。她的長發鬢角被風卷曲成空中的浮草。
“他告訴我你是最難纏的,但也是最容易上鉤的。”邑姜緩步向前走,長生一時竟被她的氣勢逼得節節后退。
“弱風在哪兒?”
“在做他該做的事!”邑姜的話語焉不詳,但至少透露出她知道弱風的下落。
長生索性收起了大白兔,好整以暇的抱胸瞧著她,“行,活著就行。那長生再斗膽問問族長,您將我引導這兒來……有什么好指教的?”
“指教不敢當,只是奉了命令,必定不讓你參加仙童大考第三試。”
伴隨著邑姜的話,突然,瓊臺仙宮的方向升起一光芒耀眼且涉及范圍極廣的光柱。
緊接著,光柱分化為十一道,唯獨缺了一道。
“攔住我作甚?”
沒有殺意,只是攔著自己不許參加仙童大考。
搞什么陰謀詭計。
長生猛地起身向外飛,可誰知,他們腳下的土地突然裂開巨大的風息,自深淵中卷出厲風,一時間封住了二郎宮所有的通路。
“放心,我沒有背叛神族,也沒有要害誰,只不過……”邑姜和長生之間陡然出現一面靈力鑄造的屏障,屏障所化的結界瞬間將長生卷入其中。
照理來說,這種低級操控的法術不可能困得住長生,可不知為什么,從被卷進去開始,長生的靈力就開始偃旗息鼓,像是被抽干了一般,一點都搜尋不到。
邑姜隨他一同立于結界中,長發和衣衫絲毫不亂
“故事還沒有結束,等你看完這一切,或許就能明白他的選擇了。”
“明白,我明白什么?”
長生假意和她保持交流,但實際上,他將元靈迅速歸于幻境中,再次迅速調動起靈力和體內的火之源。
靈力依舊被壓制著,但火之源的力量還在。
太好了!雖說這力量還控制的不好,但拿來唬人卻富余得很。
風暴不知為何鎖住了他的力量,但長生沒什么時間想太多。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將邑姜引到自己的幻境中,再設法用火之源嚇唬嚇唬她,逼她放自己離開這兒……
邑姜并不警惕,也不著急采取下一步行動。就像得知孩子惡作劇的父母一樣,將所有暗地里的舉動都盡收眼底。
長生可不管她猜沒猜到,他一邊思考著如何騙過邑姜,一邊大方的問:“你把我困在這,肯定是料到天宮會有人發現吧?畢竟,我這么明顯的一個人!”長生臭屁的指了指自己,邑姜莞爾,“你倒是不謙虛。”
“謙虛能換你放我走嗎?如果能……”長生咧開嘴,“我可以試試,如果不能!”他收斂表情,“那我還是舒服點,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吧。”
他見邑姜不搭他的話,又問:“要不您跟我解釋一下,為何這風暴一起來,我的靈力就沒了?”
“這是我獨有的力量,上一次在極夢的夢境中,你不就體會過了嗎?”邑姜說著,徑自朝長生走去。
下一刻,她竟自己走進了窮囚境天中。
“懂得另辟蹊徑,不錯。外在的靈力我或許還能壓制,但你的幻境才是火之源的本原所在。和上次相比,你的火之源早已有了天壤之別,在這……。”邑姜兀自笑了笑,“我沒法再壓制它了。”
“你一直再說什么夢境,什么上次。”長生半是疑惑半是警惕,“到底是在耍花樣,還是你抓錯了人啊?”
邑姜背對著長生站立,她身后是無盡的深淵。長生莫名其妙由被動轉為主動,還是眼前這位女上神主動送上門來,實在讓人難以相信她沒有陰謀。
“罷了,想不起來就算了。”邑姜毫不設防,“我說了,我的任務是要給你講完故事。極夢讓我限制你的靈力,但我不想強迫你……”
長生冷笑,“既然不想強迫我,那您倒是行行好,把外面的封印和結界解開啊?”
“解開了你必定會跑,到時候難免會引發一場惡戰。”邑姜從善如流道:“現在我主動踏入你的幻境中,不妨用你的火之源將我困住如何?”
邑姜攤開雙手,一副“我搭好臺子看你唱戲”的表情。
長生的心徹底涼了半截,這邑姜到底是什么來頭,竟然將他此時此刻的處境都算的準準的,她知道長生此時控制不好火之源的力量因而不敢隨便使用。外面設置了結界,封住了法力,內里她看似退讓,實則讓長生自己望而卻步。
“族長,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勸你現在就放我出去,不然我不介意把你燒成焦炭。”
邑姜笑容蕩漾開來,一言不發,翹首以待。
仙童大考想必已經開始了,陛下他們必然發現自己不在其中,說不定已經開始尋找自己了。
但邑姜依舊不慌不忙的要給他將什么故事……是不是說明,她就是想把陛下引過來?
她不是一個人行動,二郎神便是他的幫手,甚至說,是主使一切的人。可他們兩人身為神族,除非……他們和隱藏在天宮的魔族是一伙的。他們真正的目的是要以自己為誘餌來害陛下?
邑姜看樣子絲毫不擔心自己會用火之源,甚至巴不得自己用,到底是為了什么?
長生越想越心亂如麻,一時間也不禁失了分寸,自他腳下驟然燃燒起熊熊烈火,但滔天的火焰卻只圍繞在長生周圍,并沒有向前移動半分。
對于只有一次控制住火之源案例的長生來說,此刻想要克制洶涌而出的力量,好比要在瀕死的瞬間克服想要睡去的欲望努力保持清醒一樣困難。他半跪在地上,全身發抖,終于,火焰隨之消散。
“你們……敢對陛下,我殺了你們……”
邑姜久而沉默,終于開了口,“放心,我們的目標不是天帝的性命。螳臂當車,我們不是傻子。我說過了,我只要你聽完故事,僅此而已。”
她從頭上卸下發釵對準額間的太陽穴刺去,很快,一段金色流線狀的記憶纏繞著發釵落于邑姜手中。記憶如同飛蛾,帶著金色的羽尾飛落在長生的指間。
突然,長生的眼前展現出一副古老畫面,像是吹開層層風沙。
古老的國度前,一紅一白兩道人影逐漸清晰。
長生剎那間竟發現,那斑駁交錯的紅白人影,竟與弱風傘面上的畫像如出一轍。
帝乙十三年,夏至。
王都成傳來了久違的喜訊,西伯侯二公子姬發和姜尚長女邑姜將于初秋在朝歌王都完婚。
彼時,受德因為私自出宮,在紅武之爭上引發騷亂而被王太后禁足半年,待他能恢復自由之身時,整個朝歌城將被冰雪覆蓋。
朝歌城,姜府
姜辛在府中女仆的簇擁下朝著正堂走去。一路上的調笑與鶯鶯燕燕的打鬧由遠而近傳來,“姐姐,你的婚服已經改好了!”
乳燕撲懷般的少女鉆進莞爾靜坐,身姿窈窕的女子懷中。
“你看。”姜辛迫不及待的從女仆手中接過婚服,“我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衣服。”
“那是因為你從沒見過新娘子穿上嫁衣。”
姜邑示意女仆將銅鏡放在兩人面前,隨之,一對形貌酷似的姐妹出現在鏡中。
鏡中的姜邑已經出落出成熟女子的風韻,她容貌鮮明而富有棱角,清冷高貴深入眉目和舉手投足之間。
相比姜邑,姜辛還是明艷少女的模樣,天性使然的純真在她臉上一覽無余。
“我們這個時代的女子,最重要的時刻除了成年及笄之禮,便是出嫁之時。”姜邑在身后抱住姜辛,“外人常說,婚姻是世家承襲的籌碼。但阿辛,除了這些,對我們來說,婚姻還是我們重生之路。而穿上最美的禮服,便是對前路最好的祝福。”
姜辛笑容凝結在臉上,她苦惱的搖了搖頭,“你說的太深奧了,我只是覺得,成婚是為了讓我和我愛的人永遠在一起而已。”
姜邑笑意不減,她不再繼續剛才的話,而是將婚服放在姜辛的面前比對,“再過不久,你會穿上比這還要美麗的衣服,安心的嫁給你的王子受德。”
姜辛原本笑意澄澈的臉瞬間癟了下來,她苦惱的瞧向閣外,“三王子至少要到初冬才能被放出宮,別說成婚了,和他見面都要等許久。”說著她猛地驚呼,“糟了,三王子豈不是趕不上你和二公子的婚禮?”
“是啊……”姜邑收起禮服。
“二公子一定很傷心,他和三公子向來交好。”
禮服被姜邑高掛在龍鳳呈祥的服架上,“放心,他已經請旨入宮,打算當面和三公子說清楚此事了。”
商王宮王太后宮殿
“蘇太宰,姬發趕來向王太后請安。”
蘇己慣常穿著灰衣褐袍,身上不著絲毫珠器玉石,歲月的痕跡在她臉上毫無憐惜的留下斑駁縱橫的皺紋。
“二公子來得及時,關于兩月之后的大婚,太后卻有事情要囑托。”她微微佝僂的身體讓出了一段距離,“請進殿。”
彼時的姬發看上去英武俊朗,他目光飄向太后宮一旁獨立的禁苑,猶豫一刻便踏入了正殿。
半晌過后,他神色如常的離開正殿,蘇己依舊候在原處。
姬發微微站定后看向蘇己,“王太后他……”
“隨我來吧。”蘇己聲音清冷,更像是有禮節的疏遠。
姬發低聲說了句“好。”
蘇己帶著姬發從太后宮的角門踏入一旁的禁苑,禁苑乃是一處圍繞在深潭中的八層高塔。兩人停在深潭的另一端,蘇己壓低聲音道,“在這里看一會兒就走吧!”
“好。”
蘇己望向塔的最高處,“太后都跟您說了吧?”
姬發沉重的點了點頭,“是……”
蘇己再問,“你答應了?”
姬發沒說話,蘇己也不追問。
“時候到了,二公子,請吧。”
蘇己徑自走到角門處,目光故意略過高塔,先一步走了出去。
姬發的身體微躬,心里的苦澀像晨起彌漫的大霧,漸漸蕩開。
太后的話始終在他的耳邊回響,“酒滿茶半,夏蟲不可語冰。”
他腳下微頓,終于決定離開。
這就在這時,頭頂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響,緊接著聲音越來越近,像是什么物體從高空被拋下來一般。手起手落間,一張面具到了姬發手中。
正是許久之前的紅武之爭上,白衣武士帶的面具。
也是……他……
姬發猛地回頭,卻見一抹紅衣一閃而過。他駐足望了許久,手中的面具愈加溫熱。
他都知道!
他知道是我?
“二公子!”
蘇己的聲音悠悠傳來,姬發眼中的光如同煙花瞬間綻放又消散,他將面具藏入懷中,踏出了禁苑。
許久,受德從高臺最頂端的欄桿上露出頭來。他靈動的大眼睛頗含希冀的望了一眼,隨即黯淡下來。
“二哥……等我出去,千萬等我!”
瓊臺仙宮
十一道神仙光柱自穹頂落于仙童大考最后的十一人身上,幾乎所有人都察覺到少了一人。
傳令仙倌意識到不對,他求助似的望向瓊臺宴的主辦人——言尺天君。
三十年前瓊臺宴被毀,這成了言尺天君內心最難過的關卡,加之最近天族頻頻有魔族潛藏意欲作亂的傳言,弄得他這段時間以來戰戰兢兢,夜不能寐,終于熬到瓊臺宴順利開始,卻哪知道,還是不能避免出了幺蛾子。
“又是長生,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忘!”
言尺天君忍不住一陣頭暈眼花,幾番勉力支持,才在府中一眾仙侍的攙扶下飛向乾天宮。
天帝,華清天君和邢王早已聚集于此。
見言尺到來,天帝玉綸氣定神閑的說:“瓊臺宴正常舉辦。”說罷他看向嚴陣以待的華清,“不必停止,考核現在開始!”
華清聞言頷首,十一道光柱瞬間籠罩在十一名仙童身上。
崇吾緊張的長呼了口氣,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前方不遠處的伽湘身上。
“有悔!”
他不禁喚起身旁的好兄弟的名字。
光柱自他左側而落,有悔的神色木然的看向前方,根本沒聽到他在叫自己。
“有悔?”崇吾又叫了一聲。
“你叫我?”有悔如提線木偶般轉過頭看向他。
崇吾點了點頭,他沉聲道,“仙童大考結束,我就去和伽湘表明我的心意,就像你之前全我的那樣。”
有悔咋一聽沒有任何反應,但緊接著他才又露出淺淡卻無神的笑意。
一絲異樣自崇吾心底滋生,但他還未來得及思考,整個人便隨著光柱消失在瓊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