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至,受德早被從高塔中放了出來。
自他重獲自由那天起,皇族眾人不免將心思都轉到了他的婚事上。
成婚這事別管當事人樂不樂意,開不開心。旁觀者卻不嫌熱鬧太過,上了癮似的等著好事成雙。
一雙親生姐妹,一對異姓兄弟。
兩場貴族婚禮,任誰都樂見其成。
可如今的受德卻像換了個人,不僅不急著求娶姜辛入宮,反而像忘了這件事。終日在朝歌城醉生夢死,而他身邊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姬子奭。
彼時的受德再無人管束,商王前腳剛在京中給他賜了府邸,又派護衛保護;后腳他便改裝易容,毫無收斂的跟子奭大醉方休。
姬子奭乃西岐貴族,又與姬發交好,與受德同游本不算什么。但不知何時起,府中的下人開始私下議論,不止一人曾見過三王子和那位姬公子共榻而臥,舉止親密。后來,流言無聲無息的在街頭巷尾慢慢傳播,擴散,屢禁不絕。
這一日,受德被子奭醉醺醺的扶回王府,卻見正殿儼然有客等待。
蘇己身著便服,和手足無措姜辛坐在內殿。
見到兩人回來,姜辛扶著蘇己起身。
子奭用肩膀拱了拱靠在他身上的受德,“喂,醒醒,你的麻煩來了!”
“什么麻煩啊,走,回去睡覺!”
“宮里的麻煩!”子奭毫不見外的朝著兩人咧嘴一笑,受德疑惑的抬起頭,在對上蘇己目光的瞬間清醒。
他整個人睡意頓消,“這天都還沒亮,你們跑我這來干什么?”
蘇己被姜辛扶著走到受德面前,“太后喚你入宮,請了三天都未見到你一面。二小姐正好在宮中侍奉,便被太后派來和老身走這一趟。至于為何這個時候來……”說著,她目光轉移到子奭“我們從昨晚便在這兒了……”
“蘇婆婆你們等了一夜?”受德趕忙扶住了她,目光看向一旁的姜辛道,“祖母若是為了那件事,我答應她就是了。不必你們親自來跑這一趟!”
姜辛一怔,隨即臉色泛紅的呆站在原地。
但突然間,自蘇己的瞳孔驟然變成灰白色,望向她的姜辛和受德同時一歪頭,各自失去了意識。
子奭有些好笑的看著蘇己,試探道,“蘇太宰,您這是?”
“無妨,老身其實今日來,是有專門的事要和姬公子聊聊!”
片刻后,蘇己和子奭端坐在府中另一處偏僻的廳堂內。
“夢魔,見過偃師大人。”蘇己顫巍著起身一拜。
“既然如今都是人族的身份了,就不必計較別處的禮節。”子奭微微躬身,“蘇太宰!”
“客氣,請喝茶。”蘇己一拂手,上好的茶飲出現在兩人面前,“偃師大人想必已經發現了魔族安插在西岐的人了吧?”
“當然,不過蘇太宰應該并不怕別人發現。畢竟……轉世為血肉之軀,星夜自是不必說,我現在一介凡人軀體,想要動手也不太容易。”
“我倒是明白天帝為何派你來處理此事,但我不懂的是,你為何不愿躲在暗處,非要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何為暗處,又何為明處?”子奭“嘿嘿”干笑了兩聲,“若非要找個理由,不如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聽了這話,饒是端莊持重的蘇己也不禁笑了,但隨即又開始止不住的咳嗽,她用絲帛掩住嘴角的血跡,慨然道,“我作為人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這是好事啊!”子奭敬了蘇己一杯茶,“人生百年,憂多喜少。神魔走了這一遭,該忘的就忘了吧!”說罷,他將茶水一飲而盡
“要是忘不掉呢?”蘇己聲音老邁得像是枯死的枝丫,輕輕一握,就能伴隨著嘆息折斷。
“極夢叫我將這個給你!”子奭話音一落,蘇己的神色驟然一變。
“他說他忘了,還有……”子奭抬頭看向天空,不知何時出現的月全食將本該破曉的天空渲染上詭異的陰霾。
“此事一了,天魔之爭,再與你無關!”
“火為谷芃芃,金為有情,木為煦冰,風為皎之,那水元素代表的又是誰?”
璧吳的結界在實戰和修煉中不斷進化,不僅防御力和使用范圍被強化,連原本有攻無守的空間防御術也產生了能夠反射靈力的力量。
“伽湘,斷崖山可有你認識的,擅長冰靈力的仙童?”
伽湘剛剛耗費了巨大的力量,此刻正躲在重拳出擊的崇吾身后。她快速思索后搖頭,“有倒是有,但并無人挺進第三試。”
疑團尚未解開,璧吳的結界驟然在皎之的新一輪的攻擊中潰散。
五行在失去火的同時催生出了土靈力。
緊接著,一望無際的荒原中卷起漫天黃沙。
“他奶奶的,這才是谷芃芃真正的幻境!”崇吾這才發現,方才的谷芃芃不過是道障眼法,而地上躺著的人化為原形,是他那枚鑲著反射晶石的戒指。
“孫子!”崇吾暴喝不止,他的情緒影響著幻境中的山脈斷裂,連帶著其他人的空間也跟著震蕩不已。
“別讓他控制你的情緒崇吾。”伽湘飛在崇吾的身邊握住了他的手,全靠這一動作他才恢復清醒。“抱歉!”崇吾深呼吸平息著地震,伽湘看向陷入焦灼的風息和璧吳,“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將其他四人的幻境從皎之的控制下剝離出來,否則我們必輸無疑!”
說話間,風息和皎之的幻境彼此碰撞,靈力震蕩而引發的震感令所有人失去重心摔了下去。
“別慌,穩住陣型!記住,六人合為一體!伽湘在慌亂間突然大喝,“長生和有悔呢?”
“在那兒!”璧吳望向眾人身后不遠處,他閉目凝神,廣域的靈場劃出無數的觸手伸向遠方漂浮的人影。
一瞬間,雙目渙散,全無生息的落在他們面前。
“傀儡人……他不是有悔!”崇吾一分神,皎之的力量像是尋到了突破口,迎面撞擊將他硬生生撞出了戰局。“他奶奶的,這小子最近舉止就不正常,他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打算參加第三試!”
璧吳代替崇吾配合風息輔助,他看著力量強大到詭異皎之,“來不及了,集中全力!”
風息,崇吾和璧吳的組合力量在皎之的壓制下被逐漸削弱。風息面色冷凝,所有靈力抵御著皎之游刃有余卻強悍無比的攻擊。
在這么下去,等靈力耗費殆盡,他們的幻境只怕和無人之境也沒什么區別了……
突然間,一道外力從華清府四仙童的后方傳來。雖然力量相較而言弱的盡可以忽而略不及,但卻勝在殺了個措手不及,瞬間就給了風息等人一絲喘息的機會。
而這突然出現的力量,正是第三試里唯一一名言尺天君府的仙童——畢節。
谷芃芃冷笑著看畢節,“呵,倒是把你給忘了。不過你覺得自己能和斷崖山,和首席抗衡嗎?不自量力!”
在他說話的同時,金,木,冰三元素中先后顯現出人影。
有情,煦冰和滿頭銀發遮住面龐的少年應聲而現。
崇吾目光狠厲,但情緒卻無太大的波動,“有悔失蹤是不是跟你有關?”
“他失蹤了?”有情聞言一怔,但隨即冷漠的搖頭,“我一直在斷崖山修煉,從沒見過他。”
“就算你沒見過,也肯定和你脫不了關系!”
崇吾周身肌肉猛地暴漲,雙肋刃刀自他身側而起,所向披靡的朝有情刺去。
但突然間,刃刀一轉,竟將刺中猶自獰笑的谷芃芃。
谷芃芃瞬間便意識到危險近在眼前,但再調動靈力卻已來不及。
刃刀破開他幻境的抵御,從兩側砍向谷芃芃的脖頸。
皎之始終冷笑著注視這一過程,風息望去,竟覺得有些不妙。
就在刃刀劃破谷芃芃肌膚的剎那,不知從何而起的寒冰覆蓋住刃刀。
銀發少年慢慢合攏掌心,崇吾以為自己眼花,、。
一瞬間,他似乎在少年的手中看到只翩翩舞動的冰蝴蝶。
璧吳的神色一緊,他下意識護住身后的伽湘。
“抱歉……”銀發少年聲音冰冷且毫無感情,“一物換一物。”
“動手。”皎之含著笑意鞠了一躬,他身后的四人同時沖了出去。
“斷崖山五名仙童的力量相輔相成,根據戰術隨時調整,果然高明!”一名頗有些修為的神官捋著胡子跟身旁的仙友交流。
“的確,五化一,一化五。力量集中又分散,對手根本無法削弱他們。”另一名神仙目光掠過王座旁的華清,“看來華清府仙童不敗的記錄,今天怕是保不住了!”
璧吳的防御結界還在苦苦支撐,對方看準了他力量的局限性。誓要等到他靈力耗盡防御自動消失的那一刻。
“四人合體吧,避免被逐一擊破!”崇吾的法器被半路殺出的冰族小子給奪去,此刻饒是再克制,他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只恨不得將對方給挫骨揚灰。
璧吳為難的看了眼和他們統一戰線的畢節,“但如果我們四人合一,畢節會最先被攻擊,他的靈力支撐不住。”
“可我們已經缺了兩人,如果不合體根本沒有贏……”伽湘打斷崇吾的話,“風息沒時間了,快做決定,合體,還是不合體?”
畢節也急著說,“你們不必管我,我不一定能幫得上忙!”
防御結界在攻擊中逐漸被削弱,風息咬緊牙關,“畢節,你的力量是什么?”
畢節猶豫,“織咒,只能在我的幻境中才能實現,但我至今沒試過。”
“織咒?”
“在織咒者幻境中可以對任何敵人下令,無論多強大,但僅限一次”說著,畢節神色一振,“我想到辦法了!把他們引到我的幻境中。快,沒時間了!”
華清府仙童在防御結界破碎的一瞬進入了畢節的幻境中。
始終觀看戰況的瓊臺宴諸神佛無法聽到仙童彼此間的對話,單從行動上判斷,幾乎都以為他們是在負隅頑抗。
但各居八宮之首的幾人卻意識到了他們另有打算。
敖霜目光炯炯,語氣中卻透露著云淡風輕,“言尺天君啊,這畢節的幻境,可有什么特別之處?”
言尺天君中氣十足的一笑,“敖霜天君接著看就知道了!”說著,言尺若無其事的轉悠到華清面前,低聲急道,“長生和有悔都失蹤了,現在其他人都議論紛紛。”他左右顧盼,故作從容的繼續道,“為何你和天帝都避而不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華清目光始終落在仙童大考呈現的鏡像上,但若仔細些會發現,他早就跑神到了不知何處。
“喂,華清!華清!”
皎之,谷芃芃等人乘勝追擊,卻未料到關鍵時刻,華清府的四人竟全部躲進了畢節的幻境中。
“原來是一群縮頭烏龜”,谷芃芃獰笑著踏進畢節的幻境中。有情和煦冰神色一松,但風息和銀發少年卻露出探尋的目光。
畢節的幻境以無數翻涌的金文勾連而成,卷帙浩繁的書山字海充斥著整個空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堂堂一個仙童的修羅境天竟長成這個樣子?”谷芃芃冷笑,卻見皎之瞧著自己的目光中充滿冷意。
“別得意忘形,露出馬腳!”
皎之長身玉立,不比對外的溫潤有禮,在斷崖山仙童面前,他的冷冽一覽無余。
“公子,諸位。可否出來一戰?”皎之朗聲呼喚,聲音在幻境中不斷回響。
風息,崇吾和伽湘出現在他們對面,和站著的四人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銀發少年走到皎之面前,冷聲道,“另外兩人呢?”
伽湘聞言也向前邁了一步,“有我們三個足夠對付你們了。”她目光上下掃視著少年,“我沒見過你,你到底是誰?”
“伽湘,冰雪族族長之女。”銀發少年伸手撩起頭發,“怎么,這就把我忘記了?”
順著他的動作,風息和崇吾不禁看向他的左半張臉。
恐怖的燒傷痕跡將少年蒼白清修的臉毀去了一般,觸目驚心的血肉早已結痂,化作凹凸不平的溝壑。
風息和崇吾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伽湘顯然比起驚嚇,更多的是震驚。
少年放下頭發,道:“斷崖山,墨鴉。”
與此同時,涌動的冰刺從外圍逐漸朝最中央圍攏,三人應勢飛身而起。
可讓人未曾料到的是,自穹頂驟然涌出同樣的刺狀物,唯一不同的是,無數倒刺由花木所化,其上纏繞無數生長有毒的汁液的藤蔓。一冰一木雙向圍擊,不斷縮小著華清府三人的活動空間。
“怎么辦?”崇吾險險避開毒液。
“相信畢節和璧吳,他們說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風息分別拉住崇吾和伽湘的手,“我們三人先合體。”
“好!”
“好!”
兩重倒刺足以讓比賽的結果瞬間落定。
但皎之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濃重,在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意識到了對方的計謀。
“停下來,快停!”皎之驟然大聲呼喊,墨鴉聞言的瞬間雖不明其意,卻及時收回看了全部法力。
但煦冰的反應可就沒這么快了……
“幻境顯現!”畢節的聲音瞬間從幻境的四處傳來。
一瞬間,從天而降的木刺中隱約亮起紅光,風息一笑,瞬間躍入其中。
皎之乘風追趕,卻硬生生撞在了璧吳所結的防御結界上。
崇吾暴露的雙拳分別迎擊谷芃芃和有情,而伽湘則和墨鴉率先交上了手。
“他闖入了我的幻境!”煦冰半跪在地上哀嚎不已,驀的從天頂傳來碎裂聲,無數的木刺化為齏粉,風息手握金色鑰匙出現在眾人面前。
此刻,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拿到了!”風息松開手,金色鑰匙化為齏粉。而同時,煦冰也成為全場第一個戰敗的仙童。
上一刻,畢節隱去身形與幻境融為一體。雖然沒人知道織咒是什么,但他們選擇信任他!
這一刻,憑借他不可思議的幻境力量,將整個戰局瞬間扭轉。
被淘汰的煦冰借由靈場回到瓊臺,皎之構筑的五元素被打破。
筋疲力竭的畢節手中握著另一把金色鑰匙,他的靈力消耗殆盡,整個人開始變得透明。
“交給你們,我的力量已經無法繼續參賽了!”
風息接過代表畢節的鑰匙,“謝謝。”
畢節臉色蒼白的咧嘴一笑,身體逐漸透明虛無。
皎之不愧是斷崖山的首席,面對局勢及番變化,依舊沉得住氣。
畢節的能力是個異數,但這樣的情況不可能再發生第二次。
比起己方,華清府的四人顯然要更團結,而己方余下的三人不過是受靈契制約。
“不能讓他們聯合……”
皎之的命令同時出現在谷芃芃,有情和墨鴉的耳畔。
“有情的機械術不屬于法術攻擊范疇,或可破了他的結界禁制。墨鴉主攻雪女伽湘,至于谷芃芃,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一切以拖住崇吾為前提。”
“明白!”墨鴉和有情主動發起攻擊。
若有悔以重型機械為長,則有情更善于制造暗器傷人于無形。
璧吳的靈力所剩無幾,他的雙臂都在微微顫抖著。靠著僅存的力量控制元靈再次塑起結界,有情的攻擊并不猛烈,卻始終試探著他所設結界的牢固程度。
他知道,藉由此試探,他能清楚摸清璧吳的底線,也許并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加速他靈力耗盡的速度。
果然,無孔不入的暗器攻擊讓本就疲憊的璧吳左支右絀,他的靈力逐漸耗盡,一絲不剩,眼前的世界漸漸變得模糊。有情收回暗器,他看著撲向對手的同伴和心口浮現出金色鑰匙的璧吳。
“有情,將那把鑰匙奪過來!”皎之的聲音再次從耳畔響起。
有情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他頭腦一熱,一段本該被靈力強行抹去的記憶遺留在他的元靈中,卻沒想到竟在此刻被喚醒。
他并沒有一直呆在斷崖山,在燈祭上,有悔打暈了他,他將自己帶到了一處漆黑的地下宮殿,然后,然后出現了什么人……身體好痛,心口,他們把什么東西從自己的心口移了出去……
有情突然抱住了頭,全身青筋暴起,他像承受著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
谷芃芃正靠著一眾法器苦苦糾纏崇吾,將這娃娃臉大塊頭搞得幾度暴走。趁亂間他看到了有情的異狀和璧吳身上出現的鑰匙,竟不顧皎之的指令想要上前搶奪。
崇吾趁此機會擺脫的討人厭的泥鰍精谷芃芃,也飛身飛向了那兩人的方向。
正當谷芃芃靠近璧吳的剎那,有情猛地擲出暗器,谷芃芃顯然沒料到他有膽對同儕下手,下意識調動靈力躲避,生生慢了一步。
脫力倒下的璧吳被崇吾背上身上。一記重拳席卷而來集中谷芃芃半邊手臂,硬生生將他慣得飛了出去。
“崇吾,有悔有危險!”
有情雙目充血看著他,崇吾一愣,但緊接著他伸手探入有情的元靈,果然,他們所有人的幻境都在皎之的掌控中。
“說,有悔到底怎么回事?”
“他……他和我做了交換……”有情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不知道,這是記憶碎片再度出現的力量反噬。而這種反噬顯然消耗了他的靈力。
“什么交換?”崇吾扯住有情的衣領將他抬了起來,“說清楚!”
“我不知道,有人幫助他!”
“他奶奶的,這家伙!”崇吾瞬間就明白有悔做了什么。
他將有情扔在地上,滿目不覺紅了,“為了你,他可真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