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德,我只要你信我?!奔Оl走上前一步,“你用性命護我,我也必如此護你?!?p> 受德聞言,不覺松開了握緊玄冥傘的手。
他心中好像有另一個聲音在告訴他,眼前的人是姬發,是他的二哥,是他曾用性命去相信和守護的人,更是姬子奭愿意為之付出性命的人。
你,必須相信他,他不會害你。
受德一時間紛繁復雜的思緒漸漸平息。他后退半步,鄭重的朝姬發一拜,“二哥,今日謝你護我,只是如今南境情況危急,我不能繼續停留北境了。”
姬發神色微微落寞了片刻,他點了點頭,“今日一別,不知何時還能再見?!?p> 受德笑了笑,“相見自然有期,只愿你萬事安好?!?p> “替我在他墳頭,灑一杯清酒?!奔Оl將一酒袋遞給受德。
隨即,他目送受德和申公豹騎上坐騎,頭也不回的朝南方奔去。
受德這廂剛一走,仲衍從城樓探出頭來。他身上鎧甲未脫,連血跡和污漬都沒擦干凈。背在身后的重锏隨著他行走的步伐在地面滑出深淺不一的痕跡。
“多謝??!世子!”他朝姬發一抱拳,“不僅你來的及時,那五萬大軍更是及時啊!”
姬發看著駐扎在長城邊上的西岐士兵,和城樓下正在清點尸首的商朝守軍。
“明王言重了,大商有難,西岐身為屬國必然要傾盡全力幫助。”姬發回禮道,“此時正是多事之秋,姬發也不久留了,兵卒清點完畢即刻返回西岐?!彼僖槐瓬芈暤?,“明王保重?!?p> “世子留步?!?p> 仲衍步履不疾不徐,“有些事啊,仲衍很像向世子討教一二,不知可好?”
姬發轉過頭的瞬間,仲衍下意識將手伸向背后。
他分明感受到殺意涌現,但當姬發面向他的時候,殺意又再次消失。
“明王有何想問的,姬發知無不言?!?p> 仲衍假裝撓癢癢,故作輕松的半靠在城墻邊上,道:“說來這事也著實奇怪,我數年前游歷于羌方境內時,曾見過一伙羌方匪人使用那雙刃火棍啊,當時我只在他們手中見到過如此神奇的利刃。據說那個時候他們綁了一個西岐的游俠,那名游俠懂些機械上的奇淫技巧。游俠呢為了盡快脫身,于是答應幫他們制造十數個這樣的東西。后來,這伙人在西岐邊境燒殺搶掠,結果被西岐軍人給抓了去,連帶這武器也消失無蹤了。”
仲衍看了眼姬發的神色,“今日我粗略算了下,羌方人手中的雙刃火棍大致有數百個,且各個身著盔甲和倒刺護臂?!?p> “這個……我也不甚了解。但西北各族多有武器買賣,或者羌方人自己能生產出護甲利刃也未可知?!?p> “你這話說的對極了!”仲衍贊同道,說著他又皺著眉頭“嘶”了一聲,“只不過我很好奇,就算羌方人制造了一個,十個甚至一百個武器……但西北蠻荒之地,他們究竟是如何躲過大商的細作呢?哦對了,還有你們西岐安插的細作,怎么可能這么多年都一無所知呢?”
姬發神色未變,仲衍又道,“更遑論這次大規模出動的軍隊啊,雙方細作竟然事先一點消息都不知道,你說這羌方人是不是如有神助?”
仲衍的笑意對上姬發的沉默,良久,“明王有話不如直說。”
“哈哈哈,世子終究還是個爽快人。仲衍粗魯慣了,更喜歡爽快人一些?!闭f著,仲衍從懷中亮出一柄雙刃火棍,他邊在手中把玩邊道,“西岐,西戎和羌方于西北方常年互相對峙,但近年來,羌方和西戎的矛盾令雙方均向西岐拋出了橄欖枝。但我想,比起一個遙遠的朋友,你更不想要一個近在咫尺的敵人吧?”
姬發終于露出了開門見山般的笑意,“繼續?!?p> “以下都是我的猜想啊,如果說的不對你可以糾正我?!敝傺芤活D,“自你回到西岐繼世子位的三年間,你暗中以精良的武器和大批軍甲出售給羌方人。不僅表面和羌方成為同盟,還賺得一大筆軍費。而另一邊,你和西戎商量好要除去羌方,分食其國土。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蠱惑羌方舉全國之力進攻大商,并在羌方大軍從西和北長驅直入時,故意視若無睹。羌方人或許還以為他們將你們和西戎各自收買成功,而你們和西戎則演了一場內斗的戲蒙混自大且盲目的羌方人。可憐那些羌方人自以為如意算盤打滿,卻落的個全軍覆沒,國將不國啊!”仲衍說完雙手一攤,“如何,世子有何要補充的嗎?”
受德緩緩搖了搖頭,“明王說了,這只是你的猜想,既然是猜想,姬發又如何補充呢?”
仲衍的表情終于冷了下來,他上前一步扯住姬發的衣襟,姬發如視無睹,“明王這又是為何?”
“這三年,你到底做了多少事?”
“三年?”姬發長眉微佻,“你指的是受德被囚禁這三年?”
“剛夸完你爽快,這么快就打我的臉?姬發,咱們開門見山吧!你背后搞鬼,滅我大商細作,暗中出售武器,到底想干什么?”
姬發目光直視仲衍,“我的企圖,給子啟的竹簡中已經說清楚了!”
“是,我知道,你想讓受德繼任大王之位?!敝傺苁稚系牧Φ蓝溉辉黾?,“但我想知道,你讓受德做大王,到底是為了情誼,還是另有所圖?”
“所圖?”
“你知不知道,若今日受德的力量沒控制住雙刃火棍,會有什么后果嗎?他是從小和你一起長大,待你比我們這些親哥哥還親的孩子??!你幫他們制造武器,出售軍甲,蠱惑他們攻擊大商,到底是為了幫受德,還是想害他?”
姬發全身肌肉繃緊,一瞬間,仲衍只覺巨大的力量將他沖退,他下意識亮出重锏。
但姬發未對他采取行動,他只是整理了下被揪亂的衣襟。
“有我在,受德不會被傷到分毫?!?p> “是嗎?”
“我會用性命守護他,而不是傷害他!”
仲衍將重锏猛擊在地面,兩人腳下的磚石不禁一顫。
“冠冕堂皇,虛偽至極。姬發你且記住我說的話!只要有我仲衍一天在,無論王位由誰來坐,你們這些西岐人都別妄想踏入長城以南一步?!闭f罷他目光如鷹,嘴角盛著十足的蔑視,“當然除了一種情況,那就是你作為俘虜被擒回朝歌,囚禁至死!”
帝乙二十年,壽王受德與明王仲衍于北境長城督戰,在西岐世子姬發的幫助下,壽王于千萬人中取敵軍大將首級。最終戰局以羌方大敗收尾,而此戰,羌方出動整個部落大部分兵力,卻未料到全部死在長城之下。
余下部落的人口和土地很快被西戎占領了一部分,而為了遏制西戎逐漸膨脹的欲望,西岐以世子姬發親自帶領軍隊駐軍占領了羌方另一半土地和人民。
西伯侯姬昌上表朝歌,稱此地應為大商國土,身為屬國僅作護衛之用。
子啟本想親派商兵駐扎于此,但因聞仲和群臣的勸說,他最終以戰事吃緊為由,贊許了姬昌和姬發的忠心與勇猛。
北境一役,加上繪聲繪色的傳說故事,受德成了所有將領心中之希望。有了曾經長達三年的牢獄生活,軍旅之苦亦或是生死殺伐都稍顯遜色。
與東夷的戰爭持續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當戰斗進行到六個月的時候。
蘇婆婆帶來了父王蘇醒的消息,她心中寥寥數語無非是父王康復,祖母安好,萬事皆安,注意安全之類的話。
終于,又是一年春去秋來。
他趕在了姬子奭忌日到達的前兩天回到了朝歌。
那一日大軍班師回朝,朝歌王城一路上都簇擁著歡呼著的男女老少,他們口中齊聲叫著“壽王”的名字,而在那其中還混雜著“天生玄鳥,降而生商”的歌謠傳送。
受德騎在高頭大馬上,申公豹跟在他身后。
忽然,豹兒驚訝的指著兩人前方的人群里。
只見一名渾身污垢的女孩被護衛的官兵緊緊阻攔,而她不斷掙扎且聲嘶力竭的呼喚著受德的名字。
“三王子!三王子!”
申公豹震驚道,“王爺,那不是姜辛姑娘嗎?”
受德聞言看去,一眼便認出了姜辛。
是啊,當初自己將這丫頭一股腦送回西岐,還未來得及問二哥她后來到底何去何從。
“去,把姜辛先送到我府中,讓侍女給她清洗干凈備好飯菜,再告訴她我入宮見過大王就會回府?!?p> “是!”豹兒領了命,拔步朝姜辛而去。
受德穿過王宮大門,下了馬和上將軍魯雄一同入了高陽殿。
彼時,康復卻病態畢現的商王帝乙,眼中隱藏著恨意的王后,老了不少的祖母和蘇婆婆,以及滿殿神色各異的文武之臣。
受德從容的將或陌生,或提防,或蔑視,或欽佩的目光盡收眼底。他行走道高臺王座之下,單膝跪地雙手合于胸前。
“參見父王,祖母,母后?!?p> 片刻,高臺上傳來疲憊蒼老的聲音,“平身吧!”
“謝父王?!笔艿缕鹕?,他目光迎向高臺上那雙探究著自己的雙眼。
許久,帝乙疲憊的召喚宣旨官:“宣讀吧!”
此言一出,受德又覺得數道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而過。在無數道視線中,受德和好整以暇的仲衍對視,仲衍示意他看向聞仲和子啟。
受德隨之望去,只見子啟緊張神色難掩,相比他而言,聞仲倒顯得老練世故,毫無波瀾。他當下便猜到了所謂的旨意是什么。
宣旨官接過帝乙手中以黑匣封存紅絲系牢的竹簡圣旨,受德心中總算起了些波瀾。
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宣旨官的動作上。
“啟大王命,朕感知天不假年,大商乃朕及列祖列宗心之所系。繼任者,敬畏天地,文武兼修,民心所向方為始終。顧朕三子,唯壽王受德得天命所授,今朕決議,立壽王為太子。”
“這道旨意從即日起將會傳遍華夏四野,另外……”帝乙目光示意宣旨官,后者又繼續拿出兩方竹簡宣讀道:“封大王子為宋王,賜宋地為屬地。明王仲衍賜燕為屬地。”
朝堂上無一人發出聲響,王后壓制不住急促的呼吸,她剛想說些什么,卻被身旁的侍女拉住。帝乙對諸人的異狀視若無睹,他看向太王后,溫聲道:“母親,您對旨意可有異議?”
太王后目光望向受德,蒼老疲憊的容顏瞬間顯得慈祥而溫和,她緩緩搖了搖頭,“哀家并無異議,受德此時繼任太子位,無論是西北還是東南,都可起到震懾的作用?!?p> 帝乙頷首,“既然母后無異議,那東宮大殿便于三日后舉行吧!”
“對了,既然太子之位已定,那國之儲君的身上還剩一件大事未定。”王后和蘇己對視一眼,帝乙問道,“母后指的是,大婚?”
“正是?!碧鹾蟮?,“王儲之妃要好好敲定,無論是世家大族的貴女還是屬國番邦的女兒,都要經過重重考核才行?!闭f罷,太王后突然看向蘇己,頗為遺憾的道:“說來受德本與西岐貴女姜氏自幼有婚約,只可惜姜氏女已回了西岐,否則倒是省了這如今的麻煩。”
蘇己聞言一頓,他朝商王和太王后微微躬身,“太王后多慮了,若老身沒看錯的話,姜氏二小姐今日便在朝歌城內……”說著他看向受德,“此刻,怕已經到了壽王府咯?”
受德此時尚未從被封太子的現實中適應,又感覺自己掉進了祖母和蘇婆婆早就設計好的圈套,姜辛的出現,到底是意外還是刻意為之,如今看來,真的不好說。
受德這一入宮便沒能離開,直到入夜時分,姜辛也被請到了宮中。
“阿辛參見太王后,壽王。見過蘇太宰。”
梳洗停當的姜辛目光緊張的看向眾人。
太王后溫和的指著受德道,“如今不能叫壽王,該叫太子?!?p> 姜辛聞言愣了半天,將太王后和蘇己都逗笑了。受德久而問道:“你在西岐呆的好好的,為什么要回來?”
“我,我在二哥那聽說了你的消息,就偷跑了出來。結果中途遇到抓我回去的西岐士兵……”他說著看了眼太王后和蘇己,“是太王后和蘇太宰派人助我脫險的,但我怕他們把我送回去,只好在朝歌城偷偷甩掉了他們,在迎軍的隊伍里等你……”姜辛囁嚅著,聲音到后面越來越小。受德只覺自己頭痛百倍,他朝太王后微微行禮,“祖母,請準許孫兒送姜辛回西岐?!?p> 還沒等太王后說什么,姜辛一聽這話直接急了,“我不回西岐,上次就是你……”她說到一半,看了眼蘇太宰的顏色,忙噤了聲。
太王后緩緩開口道:“受德,就算不是姜辛也會是別人,這孩子是真心對你的。你和她成婚,我才能安心。”
“祖母!”
“好了!”太王后喝止受德接下來要說的話,“三日后典禮一結束,你的婚約會向天下公布。但在那之前……”她對蘇己吩咐道,“姜辛離開西岐之事以及和西岐敲定婚事之事,還需要你多操持!”
“您放心,我會將這件事處理好的。”
受德見勸不住兩位老人,徑直走到了姜辛面前。
“阿辛,我今日對你說一句實話,你可愿聽?”
受德認真嚴肅的樣子似乎嚇到了姜辛,但小姑娘咬了咬牙,堅定的點頭道:“你說,我聽著?!?p> “阿辛,我從來沒喜歡過你,更沒將所謂的婚約當成一回事。當年我可以跟你說清楚,但情況緊急?!笔艿抡f著眼神略過王太后和蘇己,“我只能撒謊,并且囑咐二哥安排好你的終身大事。但我沒想到你這么倔,你……”
無論受德說什么,姜辛都只會搖頭。他終于急了,雙手固定住姜辛的手臂,聲音陡然拔高,“姜辛你聽著,我受德從來都只喜歡男人,我愛的人叫姬子奭,他已經不在了。他離開的時候我就決定,我這輩子就這樣一個人過,無論做不做太子,做不做大王,這都是我一個人的事!”
“住嘴!胡鬧!”太王后一拍鳳座怒起,整個人差點沒被氣的暈過去,蘇己連忙上前扶住,為她平心順氣。
太王后雙手顫抖著指著受德,“國之根本是皇室的血脈延續,若你荒唐不改,那就讓整個大商跟著你一起葬送吧,如何?”
“祖母,我!”
“我知道!”
姜辛平靜的回答在聲音回響的大殿中顯得格格不入,她目光變得毫無畏懼了,迎上受德一臉的錯愕,“我知道,知道你喜歡……但不管怎么樣,你需要一個太子妃,需要一個未來的王后。這世上的壞人太多,不分男女。但我自信我永遠不會傷害你,所以我一定會做你身邊的人?!闭f罷,姜辛收斂衣袖跪在受德面前,“臣女所愿,希望太子殿下成全!”
太王后和蘇己同時看向受德。
“瘋了……你這樣做,你的一輩子就毀了知道嗎?”受德聲音里的絕望像是遮蔽夜空的云,將一個女子本該幸福的一生,從此遮擋的不見天日。
無論受德多么強烈的拒絕,太王后的決定已下,無論是商王還是西伯侯,最終都沒有反對這個本就定好的婚約。
太子繼位典禮后,太子受德將迎娶西岐貴女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華夏四野。
婚禮定于帝乙二十一年的孟冬時節,距離他被封為太子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其間受德嘗試了無數的方法來阻止這場婚事,可惜都以失敗告終。姜辛被留在宮中,他們的婚禮一結束,受德也要從壽王府搬回王庭。
這次祖母和蘇婆婆大有要將受德關進監獄直到成婚再放出的架勢,整個王府被軍隊,暗衛和幻術方士包圍的水泄不通。他身邊每過幾個時辰便會換一批人跟隨,連申公豹都被派往迎接西岐使臣。
受德從未如此無力過,直到大婚當日,他都在想著脫逃之法。本來他的幻術靈力能輕松助他脫困,可誰知,狠辣老道的蘇婆婆不知從哪弄來了能遏制封印他力量的藥物,一日三餐頓頓不少的下到飯菜中??上墓Ψㄟh沒有修煉到能辟谷的地步,如此一來,連最后的底牌也被人抽走了。
大婚這日,王府中所有人都忙忙碌碌,連看守他的護衛都被宮中派來為他梳洗更換大婚吉服的宮人給趕到了閣外。
受德如同沒有生氣的傀儡一般,任由宮人為他穿著大婚吉服。
突然,他耳邊傳來細微的聲音,“殿下,我是護衛長派來的,他將含有靈力的符咒托我交給您,他提醒您,此符咒只有一個時辰的功效?!?p> 受德驟然抬頭,卻見身邊哪有什么人。
他目光不自覺的落在腰間一張半掩著的符紙,忙用手將其抽出藏在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