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迪勒怎么也沒想到,原來維克托大叔的妻子幸子阿姨就是桑山香織的媽媽。
那么,當初薇和自己去造紙廠附近遇見的婦人又是誰呢?
為什么,桑山香織要去那里跳舞?
回到家已經晚上22點了,三天沒有給薇打電話了,但她也沒有打過來,吃了感冒藥后,大衛撥通了電話,被轉接到語音信箱:“在休息了嗎?今天怎么樣?”
從客廳望出去,冷風正吹過對面雪山深谷,薇呢,她現在在住的酒店里,是否會思念這異鄉蒼白雪山?
她是否會想我?
我在想她。
她在那個小鎮的玻璃屋,展開流浪生涯,大衛知道,薇獨居,是為了不再扮演任何未婚妻或者女兒的角色。
有人打來電話,咖啡里面奶加多了,大衛取笑南音:“老實說,你最近打電話的頻率,讓我以為你愛上我了。”
“她回來干什么?沒有聯系安娜,也沒有聯系我。”
“工作。”事實上,她告訴我,她聯系安娜了,確切地說,是聯系了阿列克謝。
“是嗎,那你怎么樣?”
“沒聽錯吧,你是在關心我?”
“不是關心。”南音立刻糾正:“問問而已。”
大衛心里很清楚,南音一次又一次地打電話來,只是迂回婉轉得提醒自己,你們已經結束了。
“要么,你去見她吧。”這個建議不會被采納,我也是說說而已。
這種虛偽而客套的友好氛圍在第一次見南音的時候就存在了,有一個秘密即使南音刻意隱瞞,大衛卻早已敏感地捕捉到了,既然對方不想承認,自己當然不會挑明,讓對方難堪。
誰會希望和她發生點什么,自己當然和南音沒有希望,根本就不在她的挑選范圍之內。
南音對自己說過一件事:“你知道她和未婚夫決裂的時候,將對方描述成什么嗎?”
“什么?”
“她說,別讓我把你當成虱子。”
藝術家背后的虱子,真是刻薄啊,薇重來不改毒舌本性。
大衛忍不住笑出聲來,南音端著紅酒慢慢靠近,逼問自己:“你呢,她將你描述成什么?”
“這個嘛。”說起這個,真是不想提及,卻下意識地說出了那個名字:“孔雀。”
“什么?”南音顯得很詫異,似乎又明白了什么,然后哈哈大笑。
是孔雀,她就是那么說的,當時是在洗手間。
沒記錯的話,是在早晨,一起洗漱的時候,有過那么一段對話。
“看來她不只對一個人刻薄。”南音故意解讀給自己聽:“打扮得花枝招展,很受女人喜歡,極度自戀,你是這樣的嗎?”
大衛搖頭,否認自己曾經花枝招展過。
你以為薇沒有說過你什么嗎,你那張整壞了的木偶臉,做不出任何自然的表情,她說討厭聽到你整天穿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
柏林,最近天氣時常陰郁,滿眼蕭瑟,已經下過兩次大雪了,今天是偶爾的晴天。
“我愛一個人,會愛她的所有,一如她的原貌,她的優點,她的缺點,她的粗糙,她的美好。”
昨天的婚禮上,出生科隆的前同事沃爾特這么對新娘說。
大概是因為他提到了薇的緣故,昨天的夢里居然是她,以致于不愿意醒來。
我的愛情,在她心中,上膛以后,已經被射殺了。
上周四,因為建筑事務所項目投標的事,臨時去圣彼得堡又再次見到了她。
安娜帶索尼婭參加鋼琴考試,她托安娜帶幾副畫回去,是自己拜托安娜請求她的意見,一同前往她住的酒店,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
之前或多或少,從尤達和安娜那里聽說了她的一些事,上次在機場碰到的時候,她曾冷淡地對自己說:“要去國外工作一段時間。”
去的路上,安娜告訴自己:“是去之前來看望過她的朋友那里。”
“你和她小時候就認識了?”
“對。”
把畫裝上車以后,為了表示答謝,她請吃晚餐。
很明顯,她雙眼紅腫,似乎哭過,盡管強作精神,一段飯的時間,她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送走安娜和索尼婭以后,她臉色越來越難看,怕唐突到她,沒有開口說話,上電梯的時候,她問:“你明天要走了嗎?”
“是。”
“我們出去喝點酒吧。”
明天凌晨要早起,猶豫了一下,陪她去了一家酒吧。
哪里是喝一點,攔都攔不住,三杯雞尾酒下去以后,她已經人事不省,開始迷迷糊糊地說一些胡話。
“你知道他做過什么嗎?”
“什么?”
“他拍過那種照片。”
“照片?誰?”
“女裝。”
“ta,是男性嗎?”這個想法很大膽,說出口的時候,自己也嚇了一跳,那個人,對她而言,非常重要吧,才會讓她這么傷心絕望。
這里人聲嘈雜,自己去了洗手間回來,幾個男醉客正圍著她轉,從酒吧出來,在街邊打車,夜雪茫茫、冷風割人臉。
她的手冰冷,鎖骨那里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這樣下去會感冒的。
好不容易打到車,將人扛回房間,一晚上,她又哭又鬧、大喊大叫、吐了八次,一會兒要跳樓,一會兒又把自己當成那個男人動手動腳,直到凌晨四點,才安靜下來。
兩人坐在地毯上,薇神志不清,她為了那個男人丟棄矜持與驕傲,現在像個酒醉瘋子一樣靠在自己肩上,無聲地啜泣、放聲大哭。
不知怎么地,感覺心里有點涼:“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一個像孔雀一樣色炫于目的男人,人間雕像一般精致妖孽的五官,完美的唇形,那雙眼睛,像孔雀。
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來的時候就覺得,光是接受薇那個視線就已經快招架不住了,在她的眼神中感受到比任何人都還要看透現實的人生觀,哀傷的深度是與年齡無關的。
一定程度上,和自己一樣,她也是個孤獨的人。
但是在三個人一起使用晚餐的時候,可不敢這么想。
醒來的時候,頭好像要炸裂了一般疼痛,渾身酒氣,房間的暖氣開得很足,洗完澡后,清醒了一大半,叫了早餐送到房間。
“到了嗎?”那邊傳來索尼婭找課本的聲音,安娜大聲告訴女兒:“在沙發墊子下面,到了,你要去工作了嗎,中午等鐘點工來的時候,我會把畫拿過去。”
“嗯……不用著急,謝謝,那個,昨天是你送我回酒店的嗎?我喝得有點多吧?”
“不是我,我們昨天吃飯的時候,你喝得不多,難道你后來又去喝酒了?是和駿佑一起嗎?”
“喔,那應該是了,那位先生,費心照顧我,你有沒有他的電話,我想謝謝他。”
“他就在這里。”
“他去了你家?”
“是,今天孩子們要上學,所以,我昨天晚上先走了。”
“他為什么回來?你知道嗎?”
“好像是他的建筑事務所在這邊競標一個項目,完了他想逗留幾天。”
薇到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了,院子里,駿佑正揮動鐵鍬把積雪鏟到推車里面,安娜在一旁與他閑談。
兩人看到薇背著包出現在眼前,嚇了一跳,安娜迎了上來:“怎么回來了?也不說一聲?”
“是臨時決定的。”
“吃過了嗎?”
薇覺得過意不去,走得時候,只是囑托安娜每月請一次鐘點工做室內清潔衛生,但朋友連院子都親自替自己打理。
駿佑點頭,算是招呼。
三人齊力,快到17點的時候,薇提醒安娜:“快去接孩子們吧。”
安娜脫下手套,都已經累得汗流浹背:“我得去準備晚餐了,剩下的,你們合力干完吧。”
“嗯,好,我待會兒過來幫你。”
一直沒有機會向駿佑道謝,此刻只有兩人,薇扶著推車,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男人,比起上次,他似乎面對自己的時候,更深沉內斂了,為了打破這種尷尬的氛圍,薇清了清嗓子:“謝謝你。”
他終于正視了自己一眼,笑容慵懶而寬厚,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昨天,謝謝你費心照顧我,我很失態吧。”
“沒事。”
薇不放心:“那個,我沒有亂說什么吧。”
他似笑非笑得看著自己,這答案顯而易見,肯定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像是為了不讓自己更尷尬:“我也喝醉了,比你好一點,你有說什么嗎?”
兩人合力把最后的落葉積雪裝上車,薇準備搭把手,被他拒絕:“你先去洗手吧。”
安娜已經在廚房忙碌了,薇摘了皮手套打算幫忙,安娜已經拒絕:“你們都是客人,在院子里歇會兒吧,我自己能搞定。”
只好又回到院子里,對方友好地笑了一下,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又靜坐無言。
找話說也會碰壁,薇決定閉嘴,這次倒是他先打破沉默:“Almuty好嗎?”
“還好。”
安娜端了紅茶出來,又對駿佑表示抱歉:“沒有黑咖啡了,喝紅茶吧。”
“需要幫忙嗎?”
“不用,你們坐會兒吧。”
他先替自己倒了,然后把茶壺放好,笑了,真是個好看得讓人嘆息的美男子。
“和這里一樣冷。”倒是真得有點渴,薇沒有再說“謝謝”,一飲而盡,又問:“柏林呢,也一樣冷嗎?”
“嗯,已經下過兩次雪了。”
從這里望向玻璃房,薇突然覺得,時間的流逝,是很哀切的事。
走的時候,這片針葉混交林色彩斑斕,現在只有雪松依然挺立,沉郁肅穆,在晴日的照耀下巍然不動,出于好奇,薇問“你是做什么的?”
“調琴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