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多少恨
風城
容蘅進入風城的時候,風城一片安寧,當然,這份安寧背后是血雨腥風。容蘅閃身進入一間茶坊,將玉佩往柜臺一放,便有人引她到一間包廂,她坐在那,耳聽八方。
“明兄,聽說皇上病重是定王做的。”
“噓,小聲點,小心禍從口出。”
“……”
“如今定王監國,豫王意難平,臨安怕是要亂了。”
“近日,坊間傳聞,謝小侯爺當年北疆戰役中,皇家的人背后捅刀了。布防圖被泄露,皇家暗衛下殺手。”
“不止呢,當年楚王府的落敗怕是皇家做的。”
“貞婧郡主據說死于皇室秘藥。”
“……”
……
容蘅靜靜地聽著,手上的茶杯碎裂,茶水流出,她淡然地放下杯子,接過聽荷遞來的帕子擦凈指上的水。風城如今是流言紛飛了,看來臨安早就在流傳了,君涵和阿凝的動作很迅速呢,阿憶那邊只怕也提上日程了。只是不知,這里面有多少是他的手筆。
容蘅讓聽荷去喚掌柜上來,不一會兒,掌柜便上來了,容蘅附耳吩咐幾句話,便離開了。她要送給歐陽蔚風一個永世難忘的禮物。
容蘅剛出茶樓便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快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俏生生喚道:“傅公子。”傅衡凝眸,認出這女扮男裝的姑娘,不由失笑,“敢問兄臺貴姓?”
“免貴姓楚,單名一個容字。”容蘅應道,“傅公子可是要去臨安?”
“確實。”傅衡從容淡定。
“可巧,我也要去臨安。”容蘅偷笑,“不若我們結伴而行,路上有個照應。”
“如此,甚好。”傅衡順著她,阿瑾在一旁捂臉,公子就沒拒絕過風姑娘,這夫綱以后可咋辦啊?可憐的阿瑾操碎了心。聽荷瞧著阿瑾臉上豐富多彩的表情,不由感興趣,悄悄挪步到他眼前,捅了捅他的手臂,問道“你剛在想什么呢?”猝不及防被手指捅了一下,阿瑾嚇了一跳,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小少年好奇地看著他,確切說是風姑娘的侍女。阿瑾皺眉,不想理她,回頭看時,自家公子早就和風姑娘走遠了,他連忙拽著聽荷追上去,聽荷見他這副跳脫的模樣,不由捧腹大笑,阿瑾惱得直瞪她。
容蘅不緊不慢地跟著傅衡,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著,不一會兒便到了臨安城門,楚憶已經在靠近城門的茶肆里等她了,她笑著朝楚憶招手,隨即對傅衡說:“傅公子,就此別過,后會有期。”
“萬事小心。”傅衡叮囑她。她點頭,轉身走入茶肆,楚憶正在門口等她,見她過來,激動地喊“阿姐。”幸而這間茶肆里全是親信,容蘅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憶,都長這么高了。”容蘅拉著他坐到座位上,細細打量他,長高了,眉眼也長開了,越來越像娘親了。
“爹爹可還好?”容蘅擔憂容桓的身體。
“爹爹很好,就是想你。你都許久沒有去看過我和爹爹了。”楚憶哀怨。容蘅歉疚,“等這些事解決完了,我就回去。”
楚憶聽完,十分高興,拉著容蘅立下字約,容蘅輕笑,由著他。楚憶啊,甭管他在別人面前有多妖孽多桀驁,他在容蘅面前就是只小綿羊,十足的姐控,姐姐說什么都是對的。
“阿憶,你手上的事情處理得怎樣了?”容蘅接過楚憶遞過來的茶,凝眸皺眉。
“差不多了。”楚憶正色道,這些年,爹爹和姐姐護了南羽江山多了,四年前,姐姐突然來信說要覆了南羽江山,從此,姐姐便回了西越。一年前,他意外結識了云家的人,經由云側妃的父親引薦給歐陽蔚風,然后留在歐陽蔚風身邊出謀劃策,取得他的信任。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容蘅若有所思,也許,她也該去見見“故人”了,也該清算這些年別人欠下的賬了。
這夜,容蘅躲過宮中侍衛,略過各宮,直逼南羽帝寢宮,阿衍已候在一旁,給她開門,兩人對視一眼,阿衍點了一下頭,容蘅垂眸走了進去。床上,南羽帝面色蒼白,身體浮腫,睡得不甚安穩,他聽見腳步聲,驀地睜開雙眼,轉頭看見了慢悠悠走來的白衣少女,鐘靈毓秀,矜貴高雅,白衣勝雪,翩然而至。
“你是誰?”南羽帝久病多日,聲音蒼老遲暮。
容蘅輕笑,這些年來,她從未忘記過這個當權者,曾經,他權勢濤天,生殺予奪,一念之間,如今,他病怏怏地躺在這,侍候的人也不盡心,當真是久病床前無孝子,最是無情帝王家,可悲可嘆!“皇帝舅舅莫不是忘了我?”
“是你,容蘅,你不是……”南羽帝猛地睜大眼睛,他在位這么多年,只有兩個人會喊他“皇帝舅舅”,一個是寰兒的兒子——定北侯府的謝寒笙,另一個便是阿婧的女兒——郡主府的容蘅,這兩個人四年前就該死了。
“你是想說,我四年前就死了嗎?”容蘅就近找了個位子坐,漫不經心地把玩手上的玉佩,幽幽開口:“如你所愿,容蘅四年前就死在了郡主府,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可不是四年前的容蘅,或者,你可以叫我風睛禎。”容蘅嘴角綻開最絢麗的笑容,勾人魂魄。南羽帝背瘠忽而一涼,瞳孔一縮,原來如此,難怪當年阿婧孩子明明應該是死胎卻活了下來,難怪她四年前能躲過他的絕殺令!他張口就要喚人。
容蘅眼波微轉,靠近他,在他面前輕笑,柔聲說我:“你猜,我是怎么進來的?對了,你身邊最寵信的錦衣衛統領是我家阿衍,謝哥哥的親衛。”阿衍九死一生回來,換了一張臉和身份,入了錦衣衛,幾次救南羽帝于危難之中,為他解決不少麻煩,慢慢爬上錦衣衛統領這個位置,用自己的性命換得南羽帝的信任。
南羽帝怒極攻心,惱自己遭人玩弄,恨他人背叛,手顫巍巍地指著容蘅,“你……你……你……”
“亂臣賊子?”容蘅嗤之以鼻,“我可不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
“你這個妖女,果真和謝寒笙那個亂臣賊子一樣留不能!”南羽帝手捂胸口,氣喘吁吁。
容蘅忽而直逼他眼前,眸中閃過鋪天蓋地的嗜血光芒,咬牙切齒,恨聲道:“你有什么資格提他!他為南羽征戰四方,為你開疆拓土,臨了,你怕他擁兵自重,嫌他功高震主,居然在他背后捅刀!”她眸中淚光閃閃,她無數想到她的謝哥哥戰場廝殺,親衛中卻混了皇家暗衛,背后給他致命一擊,讓他險些命喪北疆一戰,心疼得要命。
南羽帝被容蘅這副笑著流淚的模樣刺激到了,啞聲呼喊:“來人啊……來人……”然而沒有一個人來。
“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你寢宮的侍女太監被你的好兒子定王殿下收買了,如今被阿憶派往別處了,你的暗衛被阿衍派到豫王府,打算血洗豫王府。”容蘅溫柔地說,端起一旁的水,喂到他嘴里,接著說:“阿憶啊,名喚楚憶,是娘親和爹爹的親生骨肉,今年已經十五歲了。正潛伏在歐陽蔚風身邊。”
“你……”南羽旁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當然,血洗豫王庭是假,逼豫王謀反是真,明日,定王會抓住機會,派出桊養在風城的死士,取了豫王性命。”
“你要怎樣才能放過我兒?”南羽帝目光銳利地盯著容蘅,沉聲道。
容蘅慢悠悠地答:“下罪己詔。”
“不可能。朕沒有錯!”南羽帝一口回絕,他是南羽的帝王,絕不可能犯錯,他要誰死,誰就得死,何況謝寒笙不聽他的話,硬要保下這丫頭,給自己留下禍患,他該死。對!他是皇帝,他不可能做錯!
看著他這副不知悔改的模樣,容蘅嗤笑,不緊不慢地訴說著下一步的計劃,“豫王身死,定王獨大,此時西越軍悄無聲息直逼臨安,除臨安外,邊境城池,百姓自開城門迎接西越軍的到來,而原來定王豢養的死士會劫持在場官員。為什么呢!因為那群死士早已換成我的人。”
計謀環環相扣,步步誘人入局,避無可避。
“接下來……”容蘅笑語吟吟,像是在說著家常話,南羽帝腦中閃現“南羽國破”四字,瞳孔張開,顫聲道“我寫……我寫……”
“這就對了嘛。”容蘅取出一枚凝血丸,喂到他嘴里,然后擦了擦手,將手帕扔在地上,踩過,坐在一旁。待南羽帝恢復了一些氣力,好心提醒他,“你可得照我說的做哦,不然,我一不高興,會大開殺戒的。”
次日,許是容蘅的藥起了作用,病重而多日不上早朝的南羽帝破天荒上了早朝,一上早朝,就扔了個炸彈——下罪己詔,為當年北疆一戰中謝寒笙身死一事認罪,承認他當年派暗衛在戰場上殺謝寒笙,置他于死地。文武百官議論紛紛,不敢相信,更甚一些親人喪生在北疆一戰的武將怒目直射南羽帝。南羽帝惱恨這群愚昧無知的武夫卻無可奈何。
“報!西越軍悄無聲息出現在蕪城!現圍了臨安城門!”忽而,京兆府來人稟報。
“報!豫王殿下欲謀反敗落,自盡于豫王府。”定王遣人來報。
南羽帝氣得吐了一口血,大呼“容蘅,風睛禎,你這個禍國妖女!”,生生暈了過去,被抬進內室。
容蘅慢悠悠地從內室走出,白衣翩躚,步步生蓮。她抬眸,目光清冷地掃了一眼在場的人,這些人,有與她一樣在北疆中失去血親的人,也有出手打壓容府和定北侯府的人,自然也有袖手旁觀的人。她直接忽視他們眼中的仇視,幽幽道:“臨安不久便會攻破,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有硬氣的讀書人質問她:“妖女,你怎能叛國!”
容蘅冷笑,諷刺道:“君既無道,國何不亡。”他們靜默,這幾年,皇帝昏庸,只顧排除異己,打壓良臣,貪圖享樂,民間早已民不聊生,所以他們自愿開城門接受西越的統治。
“當年楚王府的落敗,貞婧郡主的死也是皇上所為?”
“你不是猜到了嗎,何必多此一問。”容蘅款步離開,嘆息一聲。在場的官員無一還是在深思,卻沒有人去救駕守城,畢竟沒了命再怎么硬氣也沒用,況且,這樣的君王值得他們去用命守護嗎?
而傅衡始終隱匿在一旁靜觀這一場政變,眼角有些酸澀,內心如釋重負,卻又心疼他的姑娘,他甚至不敢看那個懷揣一腔孤勇孤軍奮戰的姑娘,在她走后,他走向內室,看著躺在床上睜大眼睛茍延殘喘的南羽帝,南羽帝也看見了他,伸出手要去抓他的衣袖,斷斷續續地喊:“傅……傅衡……救……救朕。”
“皇帝舅舅。”傅衡喚他,冷笑。
南羽帝瞳孔一縮,手顫巍巍地指著他,說不出話來,他心里就兩個字“完了”,完了,他們來報仇了。
“皇帝舅舅,這些年你可曾愧疚過?”傅衡看著他,他以為再見到他,他會恨不得殺了他,而如今,他內心一片平靜,許是這些年痛到免疫了,九死一生醒來謝家軍全軍覆沒,父親權力被架空被毒殺,阿蘅失去音訊,生死不明……這幾年,痛到極致,如今反而平靜了。問完之后,傅衡輕笑,搖了搖頭,“真是傻了,怎就問了這久個蠢問題,你怎么會愧疚呢。”
“笙兒,朕錯了。”南羽帝看到他眼里的殺機,求饒。
“這些話,你該留著去向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說,就去陰間懺悔吧。”傅衡目光冷凝,手心凝聚內力,注入南羽帝的身體。南羽帝根本承受不了這雄厚的內力,經脈寸斷,痛得大呼。傅衡冷漠地看著他,看著他痛到咽氣才抬步走出金鑾殿。殿外,阿瑾早就候在那里,見傅衡走出來,連忙扶住他,“公子,你切不可再摧動內力了。”傅衡擺手,不語,一步步走向宮門。
宮門外,孟扶離看到傅衡走出來,望向他身邊,然而并沒有容蘅身影。她急急走上來,眼里盡是擔憂,“傅公子,你可有見到我家小姐?”
“她比我先行一步出來了。”傅衡凝眸看向孟扶離,忽然推開孟扶離,伸手握住射來的箭,取出上面的字條,展開:
今晚子時,讓謝寒笙來方覺寺后山贖容蘅。
傅衡眸光冷凝成冰,抿嘴不發一言,垂落在袖子里的手緊握成拳,目光幽深地望著定王府的方向。他淡淡開口:“茯苓,讓風無澄帶兵取下臨安,然后包圍方覺寺。”
“小……小侯爺?!”孟扶離捂住嘴巴,震驚地看著他,難怪小姐會留在他身邊,并不是因為他像小侯爺,而是因為他原就是小侯爺,回神之后,孟扶離便去尋風無澄。
而容蘅此時正坐在定王府的密室里淡然飲茶,完全忽視了對面的歐陽蔚風。
“你似乎一點也不驚訝?蘅兒”歐陽蔚風嘴角含笑,深情球款地看著容蘅,他沒想到原來風睛禎就是蘅兒,昨夜云若琳和盤托出時,他震驚狂喜。“殿下,你心心念念的容蘅心里可滿滿都是謝小侯爺呢。”云若琳大笑,她撫摸著自己這張臉,這張臉與容蘅像足了七分,所以才入了定王的眼,受盡他的寵愛。而這張臉卻是容蘅賜予的,她本是暗衛南音,接受命令換了張臉進入定王府,但是她卻被虛假的情意迷了眼,愛上了定王,背叛主子。于是,陸姑娘封了她的部分記憶,留了她一命。直到昨晚在書房翻落了王爺寶貝的畫像,畫上眉目傾城的女子刺激到她,她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個替身,刺激之下,恢復記憶。
容蘅皺眉,很不喜歡這種眼光,移開了視線,“云若琳不是都告訴你了嗎,我又怎可能猜不出。”
“我沒想到你居然就這么乖乖跟來了。”歐陽蔚風派人拿出一枚他自己仿照謝寒笙那塊雕刻的平安扣引容蘅前來,沒想到她真就束手就擒。
“我賭不起。”容蘅眸光溫柔地能滴出水,謝寒笙是她唯一的軟肋,她不敢拿他去賭。
歐陽蔚風失手砸了個杯子,他著實惱極了容蘅每每提到謝寒笙時的溫柔似水。他凝眸深思,最初遇見她時,她才不過五歲,臉上洋溢著自信明媚。這樣的笑容,讓他深深羨慕,長于皇宮的孩子,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察言觀色、喜怒不形于色。同樣讓他羨慕的,還有定北侯府的謝寒笙——皇姑姑的兒子,桀驁不馴,張揚如火,一支鞭子,上打皇室貴族,下打紈绔子弟,不管闖多大禍,總有定北侯兜著,長公主護著。小丫頭五歲之時,在方覺寺走失,當日謝寒笙找到她,背著她回去,殊不知,他也跟了她一路,只一瞬的猶豫,便被謝寒笙捷足先登。后來,貞婧姑姑病逝,小丫頭身染重病,那時他雖年幼卻也知此事有問題,但皇家事自古就多。她閉府十年,只有謝寒笙可以進府,她拒絕了所有人的靠近,獨獨將最溫柔的位置留給了他。那十年,他不止一次地在府外遠遠地看著她一個人安靜地看書下棋、跳舞彈琴,看著謝寒笙與她情愫暗生,溫情無限。十年,他在遠方念著她愛著她,她從未知曉。在這些無望的日子里,他羨慕妒忌著謝寒笙。她出府第一次便去了謝寒笙的生辰宴,他在不遠處凝望她,突然發了瘋地妒忌謝寒笙。那一刻,他想要謝寒笙死,而且父皇也一直想除掉謝寒笙,他太優秀,是個不定數,畢竟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于是,北疆一戰,他與風無塵合作,一個要收服北疆,一個要取謝寒笙性命,一拍即合,他泄露了布防圖,謝寒笙數度九死一生,最后化作一抔黃土留在北疆。那一刻,他不知該做何表情,他早已回不了頭。回京之后,他迫不及待去見她,求娶她,她明著答應,卻在他在求圣旨的路上掐斷了自己的生機,毒發而亡。原來,父皇也早就容不下她的存在,父皇深愛貞婧姑姑,而蘅兒的存在無一不是在提醒父皇——貞婧姑姑與容桓將軍彼此深愛。竟是他害死了蘅兒!
“蘅兒,你,恨我嗎?”歐陽蔚風聲音輕顫。
容蘅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講述了另一段不為人知的辛密,“我閉府十年,一是因為患上寒毒,二是為了打消皇帝的多疑,為容府留下一線生機。”她抬頭看他,目光平靜,“那杯被下了寒毒的茶是你當年親手端給我的。”歐陽蔚風震驚痛苦,失手打翻了茶盞,滿臉的不可置信。“我……”他想說些什么,是說自己并不知情,還是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容蘅抬手打斷了他,接著說:“這些都沒關系,有謝哥哥在我身邊,我可以原諒生活對我的所有不公。可是,你怎么能害死他!”容蘅忽然冷聲道,內心痛到極致,她彎腰捂住胸口,雙眼淚光閃閃。
“蘅兒。”他喃喃自語,想要扶她,她一手揮開,怒目而視,“別碰我!”
歐陽蔚風沉默不語,內心充滿了對容蘅的歉疚,但這并不妨礙他要殺謝寒笙的決心,只有除了謝寒笙,蘅兒才能看到他的存在。
這夜,容蘅被劫持到方覺寺后山,后山易守難攻,還有一處斷涯。不一會兒,風無澄的人圍上來,雙方箭拔弩張。
“謝寒笙呢?”歐陽蔚風揚聲喊。傅衡慢悠悠地走出來,抬眸看他,素日里總掛著溫柔淺笑的臉此刻冷若冰霜,“歐陽蔚風,別傷了她。”
“原來是你。”歐陽蔚風大笑,謝寒笙潛伏在臨安兩年毫無破綻,他們竟一無所知,難怪先生當年總說論起權謀,他們都不是謝寒笙的對手,這份心計,當真讓人折服。
“我們兩人的賬,該我們兩人算,別傷及無辜。”傅衡或者說謝寒笙看著容蘅,難掩擔憂。容蘅柔柔一笑,喜上眉梢,謝寒笙,你終于愿意承認自己了。
歐陽蔚風將容蘅交到心腹手上,走出來,揚聲喊:“謝寒笙,今日便讓我們二人對決。”
“好。”謝寒笙應戰。“公子。”阿瑾擔憂地喊,“無妨。”謝寒笙擺了擺手,也走了出來。
兩大高手對決,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劍氣所傷,落葉紛飛。
“攻左。”容蘅忽而高喊。歐陽蔚風和謝寒笙一頓,謝寒笙迅速攻其右臂,歐陽蔚風閃躲不及,被劍所傷,有些狼狽,而謝寒笙也好不到哪去,他當年撿回了一條命,卻經脈受損嚴重,武功盡失,養了兩年,身體才漸好,這兩年才重新拾起。
“三……二……一。”容蘅幽幽地數數,一字剛落,歐陽蔚風便痛到跪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捂住胸口。歐陽蔚風的心腹古昔將劍橫在容蘅脖子,一邊高喊保護主子,一邊怒聲問道:“妖女,你做了什么!”
“蝕心散而已。”當年她交給南音的任務便是給歐陽蔚風下蝕心散,蝕心散無色無味,得長期下才能侵入骨髓,平日里,并無大礙,幾乎感覺不到,只有吸入足夠的藥引,才會毒發,越是運功,毒發越快,這是鳴笙最新研制的毒藥,無解!剛好不巧,今天她身上熏的香料就是藥引。
“解藥。”古昔一手抓著容蘅,一手把劍逼近,劍刃劃破了她嬌嫩的肌膚,血蜿蜒流下,容蘅眉頭都不皺一下,始終云淡風清,完全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不論如何,歐陽蔚風今晚必死無疑,只有他死,才能消了她心頭之慣。
古昔怒喊下令,兩方人馬瞬間交戰,血雨腥風。“放我們走,不然,我就殺了她!”古昔與風無澄談判。“你可得小心點,可別傷了她。”風無澄手一揚,讓隨從退后。容蘅眼眸定定地望著謝寒笙,勾了勾唇角,明眸一笑。忽而,她猛一偏頭,一支利箭直射過來,來勢洶洶,沒入古昔的眉心,古昔瞪大了眼睛,盡是不甘心,臨死,用盡全力將容蘅打向斷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來不及救她,容蘅腳下一滑便往斷涯墜去。
“蘅兒/阿蘅/禎兒。”幾人大喊。謝寒笙運功飛身上前,抽出腰帶向下甩去,千鈞一發之際卷住容蘅的手腕。但因沖力過猛,他也跟著墜下斷涯,幸而,他抓住一只枯木,他轉頭往下望,他的姑娘正凝望著他,淚流滿面,卻笑得明媚傾城。忽而,枯木傳來斷裂的聲音。“謝哥哥,放手吧。”容蘅高喊,“它根本承受不了你我的重量。”
“不可能,阿蘅,我一定會救你上去的。”謝寒笙額頭泌出了冷汗,當年他身體遭受重創,大不如前,他知,她亦猜出。他緊了緊手中腰帶,抓住枯木的手骨節暴起泛白。
容蘅眼角縱滿悲傷,總是因為她,他才處處歷盡磨難,眼圈微紅,她莞爾一笑,下定決心,抽出匕首,寒光一閃,謝寒笙似是察覺到她的意圖,回頭,哀求:“阿蘅,乖,別亂來。”容蘅彎眉一笑,眉眼間盡是溫軟柔和,她嘴巴一張一合,猛然用力劃過腰帶,剎那間,纖瘦單薄的身影向深淵墜去,素衣身姿依然高潔無雙。謝寒笙心口一痛,眼淚便砸了下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縱她未揚聲,他分明看到她的唇形,似在他耳邊呢喃,如往年般,嬌俏地說:“笙笙,你一定要來找我哦,阿蘅等著你。”
從來都是她等他。從前臨安十年,回回出征,她都在郡主府等他,牽腸掛肚;纏綿病榻十年,她在閨房日日細數日子,等他去看她。后來,北疆一戰,他死在世人眼中,她一個嬌滴滴的柔弱姑娘硬生生闖出一條血路,幾度生死一線,只為為他平冤,求得那份真相,一等,便是四年。如今,她為了不連累他只身墜涯,等他去找她。她這一生都在等他,他是個混蛋,明明回來了,卻不認她,任由她傷心落淚。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這樣淺顯的道理竟要她賭上一條命他才懂……
阿瑾將謝寒笙拉上來時,便見他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風無澄將他拉起,揮拳想要湊他。距離他臉只剩一分時,風無澄收起拳頭,深呼吸幾下,才說:“我要是打了你,那丫頭非得跟我急。”他煩躁地命人下去搜救,才對謝寒笙說:“她為了你吃了不少苦,你可別負她,否則”風無澄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步入搜救隊伍。
謝寒笙回神,跟著派出所有人去搜救。
兩日后,謝寒笙在斷涯下的河流下游找到一身染血的容蘅,他將她抱入懷里,手顫巍巍地探下她頸間的脈搏,還好,雖然氣息微弱,但還活著。
風無澄連忙召來西越神醫溫季玄來診治,謝寒笙手抖得厲害,根本無法為容蘅救治。許久之后,溫季玄筋疲力盡地走出來,平復下氣息,開口道:“郡主已無大礙,不日便可清醒。”
然,三日過去了,容蘅沒有醒來。
“你不是說她會醒來了嗎,怎么沒醒。”風無澄煩躁地走來走去。
溫季玄重新把脈,一臉不解,困惑,“按理說,郡主應該醒了,許是郡主太累了想要多休息會,也許郡主夢到了開心的事還不愿意醒來。”
謝寒笙一直守在容蘅身邊,寸步不離,溫柔地凝望著她。床上的女子安穩地睡著,眉間的冰雪融了七八分,嘴角含著溫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