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紛紛,秋葉黃綠。
程喻柏支起窗戶,窗外的寒意頓時滲了進來,整個人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窗外小溪嘩嘩流動,正在溪邊洗著衣服的女子們都抬頭看了過來。
“這就是新來的書生?這滿臉刀疤的,看起來便嚇人,嬸嬸你確定他是書生?”
最小的那名女子口無遮攔,開口便用清脆地聲音質疑道。
“不知道了吧。”
年長的婦人挺了挺身子,隨即賣弄道:
“這書生可是實實在在地舍了臉面,在賊人刀下救了幾名女子的命,還憑借著口舌生生將賊人給勸降了,在鄭國可是赫赫有名的書生。”
“啊?這么厲害!那他來我們楚國干嘛?”
年紀小的女子頓時生出仰慕之情,滿眼都是小星星。
“人家是要去秦國學宮學習,只是暫住這里,等拜訪了大儒,拿到推薦信就走。”
“那他,什么時候去拜訪大儒啊?”
婦人拍了拍女子的小腦袋道:“這你就別管了,人家我們可高攀不起。”
“哪有。”
小女孩頓時面上一紅,羞惱地推了下嬸嬸。
窗外女子的聲音又沒有故意遮掩,程喻柏自然是聽見了,卻只是苦笑一聲。
拿出借來的<文字起始論>,程喻柏開始早讀。
自從在鄭國看到秦國時不時便發行天下的報紙、學術論等書后,程喻柏便對這些書癡迷不已,更是對書上總會帶著的秦某某學院、秦某某學宮、秦某某研究處等機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只可惜秦國離鄭國太遠,不能隨意地駕車前去拜訪。
就連平常接受到這些書物,都是只能接收到幾個月前的。
一些天下時事的書籍待自己拿到后更是幾乎都過時了。
在鄭國時其實還不怎么覺得有問題,畢竟天下那些時事平常他們接觸到時,便是已經開始動工了的,他們也只是一介名流,至多在事情開始后放些馬后炮,不能真的決定事情。
而出了鄭國后,他卻覺得不同了起來。
秦國那些書刊他能接受到剛發表不到一個月的了,這讓他覺得自己的思想開始領先于鄭國的大半名士了。
快速地接收到秦國發出的每周報紙,這令他能實時地了解天下近況,甚至天下諸國有弊端的政令在完全實施前,他如果有足夠的證據,都能夠前去阻止。
這讓他覺得,自己真正地有施展之地了,不像以前,只能在事后點評。
宛如秦國的一篇寓言故事里,那只跳出井底的青蛙,終于知道了,天是那么大。
井底看天,只能看到云遮住了天,云走了,太陽又遮住了天,太陽走了,天上什么都沒有,一只鳥飛過來了,鳥很快飛走了。
井外看天,則能看到比原來那塊大得多的事情,只要你抬頭,只要你眼睛能看得足夠遠,只要你能分析。
你就能看到,云在遠方,馬上要飄過來,太陽在那里,還有幾個小時才會到頭頂,那邊的那朵云馬上就會飄走。
烏云快過來了,可能要下雨,得先準備傘,鳥飛過來了,真惡心,一邊飛還一邊拉屎,不會拉到自己頭頂吧……
秦國報紙中寫的這一切,都令程喻柏興奮不已,分析諸國時政就如同分析天上的云,能夠提前備傘,以免烏云落雨時被淋到,能夠提前閃避,以免被鳥屎砸到……
“那書生偷偷笑什么呢?笑得真猥瑣!”
洗完衣服的小女孩偷瞄了一眼坐在窗邊地程喻柏,不解地問道。
“可能想到了什么事情吧,讀書人都這樣,想的多。”
“可是他笑得真像一只剛剛跳出井就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
“別瞎說……”
程喻柏尷尬地放下書,假裝喝口水。
房門突然被粗暴地推開,一個留著八字胡,身材瘦小的老頭走了進來。
程喻柏皺了皺眉,眼前這人前幾日對自己還挺禮遇,此時不知為何就如此無理。
“夫人有請。”
老頭只是面無表情地開口道。
程喻柏手抖了抖,問道:
“劉管家可知是何事?”
老頭輕搖了搖頭道:“不知。”
程喻柏可不信,看劉管家剛剛的舉動,分明是知道卻不說,于是換了個方法問道:
“那我送予大儒的拜帖可有回復?”
老頭依舊搖頭道:“不知。”
程喻柏無奈,只能隨劉管家向外走去,心中卻有了個大概的猜測。
繞過小溪,又走了片刻,兩人在一間樸素的房門前停下。
“你自己進去吧。”
老頭指了指房門。
“姐夫在里面?”
“嗯。”
“我姐在嗎?”
“也在。”
程喻柏點了點頭,徑直跨入房門。
這里是劉家書房,用來擺放藏書的地方。
自從秦國的造紙術傳遍天下,書便代替了竹簡,畢竟不論是實用性還是性價比,能容萬字的一本書自然是比竹簡更好的。
劉家在秦紙普及來后,便將竹簡上的文字皆是轉移到了書本上,此時一間不大的書房里,四周都是書架與書,連個椅子都沒有。
“喻柏來了。”
劉家主人笑著轉身道。
程喻柏點了點頭,躬身行禮。
“不知姐姐與姐夫喚我來是何事?”
劉家主母,也就是程喻柏的姐姐,眉間有著淡淡的愁容,卻未說什么,只是上前握住程喻柏的手輕輕撫摸。
劉家家主沒有直言叫程喻柏來是什么事,而是平常一般問道:
“你也來了一月有余吧,日日讀書,我這書房里的書讀完了沒?”
程喻柏搖頭道:
“姐夫說笑了,姐夫家里藏書如此之多,怎是喻柏一月能讀完的呢。”
程喻柏來到劉家一月有余,一直都是可以隨意進入劉家書房的,也算是被當成了自家人看待。
“聽說你在一邊看書一邊抄書?”
“嗯,我看有些書已經散亂,想著仔細地再抄一本,也以免壞了或被鼠蟻啃食了。”
程喻柏恭敬地回答道。
“有心了,你看最近到的秦時明事了嗎?”
秦時明事是秦國一月發行一次的報紙,因為報道的都是天下諸國有趣故事,時不時還有秦地一些什么井底之蛙、溫酒斬人頭之類的故事,所以流傳的頗為不錯,一般各國大家府邸都有訂閱,民間也有傳頌。
“沒有,最近一月的秦時明事到了嗎?”
程喻柏知道自己臨近事實,反而冷靜下來。
“到了,你看看。”
劉家家主將帶著秦紙秦墨獨有香味的報紙遞給程喻柏。
程喻柏沒有仔細閱讀,而是直接向下找,果然找到了一篇自己熟悉的故事。
劉家家主將反復看了四遍的故事直接背了出來:
“鄭國有一名士,喜交好友,曾聽聞一程姓名士不懼豪強而救下幾名女子性命,但也導致自己臉面全毀,家財被燒盡,便對此名士起了交友之心。”
程姓名士,明顯便是程喻柏,這是他第二次上秦時明事,第一次是全名出現,也就是救下女子那次,而第二次就是此次,只出現了自己姓氏。
“而在一次宴會中,喜交好友的易雅居竟然遇到了程姓名士,喜不自禁,便又找到自己的另外幾位至交好友介紹給程姓名士。
酒過三巡,眾人醉去,醒時,易雅居發現自己隨身帶的錢財竟然全都消失不見,要知道,這錢財可是其售賣家財才攢夠,準備周游諸國用的,頓時間便冷汗直冒。
但在急中,易雅居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直言自己錢財不見了,讓和自己喝酒的眾人一人出一份給自己,補足周游諸國的錢財。
如果是偷錢的賊人,很可能會極力同意,而無辜的人,則會極力拒絕。
而那程姓名士……”
“程姓名士,就是我。”
程喻柏直言道。
“但,錢財不是我拿的。”
劉家主母,也就是程喻柏姐姐,慢慢地伸手觸碰到程喻柏臉上的刀疤。
“你從小不在乎錢財,不會因為家財燒盡就做這等事,我信你。”
“但是旁人不信,大儒把你的拜帖,撕了……”
程喻柏搖了搖頭道:
“沒事,是他沒資格受我去拜訪。”
“秦報毀人啊!”
劉家主嘆道。
“沒有,他們只是據實而傳,又沒直言說我便是偷錢賊人,要知道鄭國的傳言可更為令人作嘔。”
程喻柏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