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往日記憶化作夢境涌現,艾爾的劍柄在顧南山手中化為灰燼。
漆黑的地窖力不見光和火,幾只血蝙蝠環繞幾圈,發出惱人的鳴叫聲。
循著血蝙蝠的身影,在地窖的坑洞上方,顧南山看到了帶著猩紅面具的人影。
這是一個與他一般在深淵中徘徊的不死游魂,他是這座城市曾經的領主,安妮的父親,死后依舊守護著這座城市不被深淵入侵。
但實際上,他已連自己的身份都不再記得,而他曾經所想要守護的東西,也早已被深淵吞噬殆盡,如今只余廢墟。
“黑暗中誕生的怪物,殺!”
第二次見面的鮮血領主,少了原先的狂熱,那是它面對活人,它眼中市民的態度。
如今的顧南山,只能讓它展現出冰冷和殺機。
“是嗎,在你眼里,如今的我和深淵獸沒有區別。”
顧南山看了看自己干癟,臨近腐爛的身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在他用腐爛的臉皮展現可怖笑容時,鮮血領主已經附身墜下酒窖。
它的身形在半空中化為無數血蝙蝠,填滿了酒窖每一處細小空間。
面對這種級別的打擊,顧南山沒有任何還手的余地。
哪怕是斷劍,都早已在他手中化為灰燼。
論奇跡,他比不過秘銀,論斗氣,他拼不過艾爾。
偏偏活下來的是他,營地最弱的他。
更何況現在的他,就連這副羸弱的身軀也即將干枯腐朽。
他還能拿什么拯救,憑什么復仇?
或許他孤身一人渡過的無數個漫漫寒夜能夠給出答案。
所以,當無盡血蝙蝠化作洪流席卷,當死亡的味道已經近在咫尺。
顧南山沒有選擇抵抗。
他的身體被無數猩紅的猛獸啃噬。
他的耳邊聽到了冥河河水的流動聲。
他的眼前再度浮現那日景象,浩瀚星海點亮深淵傷痕累累的土地。
他的腦海中燃燒起永不會被遺忘的記憶。
我不會忘記你,也不會忘記你們。
所以,這不滅的執念,將化為蘇醒的力量。
顧南山被深淵拉扯的靈魂最終沒有與深淵同化,而是墜入冥河。
“嘩---”
燃燒的火星自顧南山的脊髓中迸發,點亮了他每一寸骨頭,每一根頭發,每一片殘破的衣物。
他就好像燃燒后的余燼一般,雖已成死灰,卻仍舊帶著不滅的火星,帶著下一次重燃篝火的希望。
就連那半張顯露出骨頭的森白面龐,都帶上了余燼的微光。
他死灰色的眼睛燃燒著,穿越了無盡的冥河,指引著他的靈魂回到現世。
顧南山剛才死了,被鮮血領主殺死了。
但他又重新復活,再度從冥河中歸來。
早已沒有理智的鮮血領主不知道這些。
它只當是顧南山命硬。
于是又是一輪血蝙蝠的撕咬。
在萬獸噬心的痛苦之下,顧南山再度從冥河中復活。
執念不消,身化余燼,燃燒著的身軀和靈魂早已半深淵化。
顧南山不會死。
即使死亡,也能自冥河從余燼中復生歸來。
這就是力量,顧南山現在唯一能夠依仗的力量。
帶著飄散的火星,他頂著上千的血蝙蝠,一步步向前,一步步爬出地窖。
見攻擊無用的鮮血領主放棄了低效的攻擊手段,重新凝聚身形,在半空中化出血刃下劈。
“鐺---!”
這聲音并不意味著顧南山擋住了這一劈。
他還是死了,整個人都被砍成了兩半。
只是他身上的火星不滅,重新聚起篝火,他就在篝火中重生。
重生的他抽出自己的臂骨。
剛才用來阻擋血刃的,就是這把簡陋的武器。
拿著臂骨的他又遭遇了鮮血領主攔腰一刀。
鮮血之刃化作弧形圓盤,顧南山笨拙的翻滾并沒能躲開。
他再度死去,又從冥河中歸來。
這一次,他的臂骨被他磨得尖利了些,但這對戰斗的影響微乎其微。
下一次,他仍舊毫無還手之力地死去了。
又是一次復活,這一次,他開始在臂骨上篆刻紋路。
但不論是什么紋路,都無法彌補實力上的巨大差距。
就算臂骨做成的簡陋短刀上刻滿了紋路,也不過只能稍稍讓深淵領主多看上兩眼而已。
顧南山又一次死了。
下一次復活,他開始嘗試冥想秘銀留下的奇跡紋路。
一次又一次,當無數次的死亡,令顧南山掌握所有奇跡后,深淵領主仍舊能夠像殺雞一般輕易地將其殺死。
于是,他又開始嘗試著使用斗氣。
他開始在身體乃至骨頭上篆刻紋路。
他嘗試著給臂骨附上奇跡之力,讓它變得更長,也更加鋒利。
他開始使用更加高級的戰斗技巧。
他開始簡化奇跡紋路。
他開始……
無數次的死亡,讓他能夠嘗試一切獲勝的方式。
直到……他開始學習和模仿鮮血領主的戰斗方式。
一次次的死亡積累,哪怕是每次只是細微的一部分,
都能讓顧南山瞥見蘊藏于鮮血領主體內的紋路。
這是深淵獸的力量之源。
紋路無比復雜,而且由數種不同紋路組合而成。
但顧南山仍舊靠著無數次死亡堆積,硬生生地如同搭積木般,掌握了鮮血領主的力量。
接下來的戰斗,顧南山就好像復印機一般,一點點地復印出鮮血領主的戰斗風格,戰斗技巧。
最終,他終于能夠勉強和鮮血領主戰平。
在這之后,局勢開始漸漸逆轉。
盡管接下來的數次死亡,讓顧南山身軀點起的篝火搖搖欲墜。
但他還是一步步地取得上風。
當鮮血領主避開顧南山手里兩把血刃的襲擊,并砍掉他雙手之時。
勝機終于出現了。
帶著余燼火星的臂骨短刀,早已提前被拋上半空,此刻正好被顧南山叼在嘴里。
突如其來的攻擊,快到令鮮血領主來不及化成血蝙蝠逃生。
骨刃釘進了它的頭骨,擊穿了它的面具,將它腦中的晶核粉碎。
當失血死亡的顧南山重新化作篝火再生時,火焰已經只有豆子般大小。
但他終究是贏了,戰勝了本該無法戰勝的敵人。
他舉起骨刀,想要證明自己的勝利。
卻發現,無盡的死亡,已經令他連喜悅的情感都麻木消逝。
擊敗了帶著微笑面具的鮮血領主,顧南山卻不會笑了。
“哈,原來你和我一樣,你我唾棄深淵,最后卻仍舊要使用深淵的力量。
哪怕是片刻的清醒,我都想告訴你。
年輕人喲,這力量只會將你腐蝕到連殘渣都不剩。
最終,你所希冀和守護的東西,也只會被反噬消亡。“
“無妨,就算我死了,留下來連殘渣都不是的余燼,也會沖破這座該死的深淵。”
“呵,真想和你講講我的故事啊,可惜已經沒時間了。
記住,被深淵吞噬的人,是永遠都沒辦法離開深淵的。
祝你好運,年輕人。“
鮮血領主身體崩解風化,歲月和時光仿佛在這一刻才真正產生作用,將這活過悠久歲月的深淵游蕩者滌蕩殆盡。
塵埃散盡,一個被打上碎洞的鮮血微笑面具落地。
顧南山將它撿了起來。
“睡吧,深淵的篝火會指引你通向冥河的歸途。”
他戴上面具,長長披散的白發,遮住了面具的孔洞,只余其上鮮血勾畫的猩紅笑臉。